雪中白头

十一月中旬，即便是温暖的南方，也飘起了小雪。细碎的雪花轻轻飘落，像是上天撒下的银屑。

乾隆站在小径上，望着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嘴角不由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小燕子穿着浅粉色的棉袄，两条辫子垂到腰间，在雪地里像一只欢快的小雀，时不时弯腰捧起一捧雪，又调皮地朝空中撒去。

「慢些，当心滑倒。」乾隆温声提醒，嗓音低沉而稳重。小燕子回头冲他一笑，眉眼弯弯：「这南方的雪，跟我们北方的不一样！」话音未落，小燕子忽然蹲下身，迅速团了一个雪球，朝乾隆轻轻掷去。雪球在他胸前绽开，碎雪溅落，小燕子咯咯笑起来，转身就跑。

乾隆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迈步追了上去：「好啊，竟敢偷袭我？」小燕子跑得并不快，几步就被他捉住手腕，轻轻一带，便被他圈进怀里。小燕子仰头看乾隆，眸子里盛满狡黠的笑意，脸颊因奔跑而泛着淡淡的红晕。乾隆低头凑近，故作严肃道：「认不认输？」

小燕子眨了眨眼，忽然抬手将把冰冷的手掌伸进乾隆的领子里，直接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乾隆一时不察被小燕子趁虚而入，不禁轻呼：「啊，好冷！」 小燕子奸计逞般大笑，乾隆忍俊不禁，索性松开她，弯腰也团了一个雪球，作势要还击。小燕子对着乾隆吐了吐舌头，「我可是会飞的小燕子，您怎么打得到我？」说完，小燕子就用轻功飞出了好一段距离。

「算了吧，你的轻功，上次想要翻身上船时几乎掉到水里，修房顶反而把人家房顶砸了！」乾隆没两下就追上了小燕子，两人在雪地里追逐的身影惊起一群栖息的麻雀。小燕子见用上轻功也跑不过，索性停下，指着地面岔开话题：「老爷快看！」雪地上赫然印着几行小小的爪印。

雪地上赫然印着几行小小的爪印。乾隆蹲下身细看，「挺可爱的。」他随手折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起来：「这样连起来，就是一幅画.……」

小燕子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乾隆的侧脸。她看着地上渐渐成形的鸟雀图，摇着头故作高深，「老爷画的鸟儿太规矩啦！」她挽起袖子，手腕灵活转动，树枝在雪地上划出流畅的弧线。乾隆惊讶地看见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渐渐成形，翅膀末端还俏皮地卷着几朵雪花。

「这是……」乾隆俯身细看，发现燕子的眼睛竟是用红叶点缀的，活灵活现。 「以前我在书院打工的时候，可没什么文房四宝，都是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小燕子得意地仰起脸，鼻尖沾着一点雪沫，「练字练闷了，我就爱画画。」她又迅速在旁边添了只胖乎乎的雀鸟，歪着头补充：「这只是老爷。」

乾隆忍不住笑出声，指着胖鸟头顶的三道纹：「这该不会是……」「龙纹呀！」小燕子轻点乾隆的额头，「老爷这里也有皱纹呢。」她的指尖带着雪花的凉意，一触即离。乾隆忽然握住她欲收回的手：「那也该有只只燕子相伴。」他带着小燕子的手在胖鸟旁画线，可笔直的线条立刻破坏了原本灵动的画面。

「不对不对！」小燕子急忙挣脱，抓起一把雪抹掉乾隆的败笔。她突然从背后环住乾隆，右手握住他的手掌展开：「老爷的手要这样放轻松..……」左手则覆在他手背上引导力道，「手腕转，不是手指动……」

乾隆笑着随她折腾，少女柔软的身躯贴着他的后背，发间的馨香混着雪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的手比想象中有力，带着他画出优美的翅膀曲线。 「看，这样就……啊……」小燕子画得太兴奋，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枯枝，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乾隆眼疾手快，转身一把揽住小燕子的腰，将她稳稳扶住。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呼吸交缠，小燕子微微喘着气，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雪粒。乾隆凝视着她，一时忘了动作。雪花静静落在他们身上，她的发梢、他的肩头，渐渐覆上一层薄白。

「紫薇教过我一句话。」小燕子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融进雪里，「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乾隆心头一震，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胡说什么。」他低声斥责，却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小燕子靠在乾隆胸前，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乾隆知道小燕子在想什么，她在害怕真相大白，害怕他们之间真的隔了个血海深仇。雪越下越大，小燕子的发上、肩上已覆了一层薄白，乾隆伸手替她拂去，她却按住他的手，笑道：「别拂了，就这样吧。」他怔住。小燕子轻笑着说：「一起白头，不好吗？」

乾隆的心猛地揪紧，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让泪落下。他紧紧握住小燕子的手，低声道：「小燕子，你相信我，我不会是你的仇人的。我要你一句话，如果我没枉杀你的父母，你是不是就会跟我回北京？短短半个月，我多次差点失去你，先是刀伤，再是你跪着求去，最后是他们说你『完全崩溃，情况不妙』。我实在太害怕了，小燕子，你答应我，跟我回北京，好不好？」

小燕子沉默不语，乾隆也没有再逼她，而是牵起她的手，沿着小径继续向前走去。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湖泊，小燕子又兴奋了起来，放开乾隆的手，在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掏出她的弹弓，把石子射进湖里，「当」一声沉落水底。小燕子兴奋地回头喊道：「老爷，湖居然还没有结冰！」

「不是这样玩的。」乾隆重新牵起小燕子，走得更近湖边，他蹲了下来，认真地挑选着石子。最后，乾隆挑了一块又扁又平的小石子，对小燕子挑眉一笑，说了句：「看好了！」石子从他指尖飞出，在水面弹跳五次才沉入水底。乾隆得意地笑着，小燕子拍手欢呼。她不服输地自己来了一遍，石子只弹跳了两下就沉了下去。小燕子瘪了瘪嘴，「还是这样……这打水漂我也是从小练到大的，最多就只试过弹跳三次。老爷，您弹弓玩得好就算了，怎么连这打水漂都这么厉害啊？」

乾隆笑着点了点小燕子的鼻尖，「你啊，再练二十年吧。」小燕子邪笑着调侃：「对啊，我怎么忘了，你都是有皱纹的老爷了啊！这射箭和打水漂我有的是时间练！」这句话听得乾隆心里沉了一下，又想起尔泰的求娶，一下子觉得自己和小燕子的距离很远很远。小燕子看到乾隆皱起来的眉头，心里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她赶忙摇晃着乾隆的手臂，「老爷，我们在这湖边坐坐吧。」乾隆这才放开了眉心，「坐在地上冷，我们先回车拿坐垫和披风吧。」

福伦和鄂敏一直驾着马车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福伦今天才真正明白乾隆跟小燕子之间，并不是父女。福伦打死尔泰的心都有了，居然敢跟皇上抢女人。

两人坐在湖边，小燕子熟练地挽上乾隆的手臂，头轻靠在乾隆肩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湖面。突然，小燕子缓缓开口：「这些天里，我一直都在想要不要回北京这个问题。可是我想来想去，思绪都缠绕在那个案子上。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真相大白之后，我再回答您的问题。」乾隆笑着点头，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小燕子未曾察觉的黯然。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被雪幕模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和这一场无声的雪。若此生无法真正白首，那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已并肩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