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夏

雨水顺着咖啡馆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周雨晴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目光落在窗外模糊的街景上。二十八岁的生日，她选择独自度过。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周雨晴抬头，视线与刚进门的男人相遇，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明远？"她不确定地轻唤，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咖啡馆轻柔的爵士乐中。

男人明显也愣住了，他站在那里，雨水从他的黑色风衣上滴落。七年了，许明远的面容变得更加棱角分明，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但那双眼睛——周雨晴永远记得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雨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真的是你？"

周雨晴感到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化妆，穿着随便的牛仔裤和宽松毛衣。"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许明远向她走来，在她对面坐下。他身上的雨水混合着淡淡的古龙水气息，熟悉又陌生。"你一个人？"他问。

"嗯，今天是我生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

许明远的眼睛亮了一下，"生日快乐。我记得你总是喜欢雨天。"

他还记得。周雨晴感到一阵酸楚涌上喉咙。大学时，她总说雨天让她感到宁静，而许明远会嘲笑她是"忧郁的文艺青年"，然后拉着她在雨中奔跑。

"要喝点什么吗？"她试图转移话题。

"美式就好。"许明远招手叫来服务员，点完咖啡后，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许明远终于开口。

周雨晴低头看着咖啡杯，"还行吧。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创意总监，生活...很规律。"她没有提及自己两年前结束的短暂婚姻，也没有说每个失眠的夜晚，她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他。

"我猜你一定做得很好。"许明远微笑，"大学时你的创意总是最棒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周雨晴想起大二那年，她和许明远一起参加校园广告大赛，他们的作品获得了第一名。颁奖后，许明远在众人面前吻了她，那是她的初吻。

"你呢？还在做摄影吗？"她记得许明远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旅行摄影师。

许明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嗯，不过主要是商业摄影。旅行...没那么多了。"

服务员送来咖啡，许明远道谢后轻轻搅动着杯中的黑色液体。周雨晴注意到他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没有了当年她送的那枚银色戒指。

"你结婚了？"她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尴尬。

许明远摇头，"没有。你呢？"

"离了。"周雨晴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谈。

又是一阵沉默。雨声和咖啡馆的音乐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白。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许明远突然说，"在学校后门那家破旧的奶茶店。"

周雨晴不由自主地微笑，"记得。你紧张得打翻了我的珍珠奶茶。"

"而你原谅了我，还坚持要付钱。"许明远笑着补充，"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特别的女孩。"

回忆如电影画面般在周雨晴脑海中闪回。大学四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许明远会在她熬夜赶作业时送来热牛奶；她会在他篮球比赛时站在最前排呐喊；他们一起在图书馆的角落分享耳机听歌，在樱花树下许下幼稚的誓言...

"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这个问题在周雨晴心中埋藏了七年，此刻终于脱口而出，"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许明远。毕业那天，你说去拿毕业证书，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许明远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深吸一口气，"雨晴，我..."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周雨晴的声音开始颤抖，"我去过你家，你父母说你出国了；我问遍所有同学，没人知道你的去向。就像...就像你从未存在过一样。"

许明远的手紧紧握住咖啡杯，指节发白，"对不起。我当时...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什么理由能让你连道别都没有？"周雨晴感到七年来的委屈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我们计划好了一起去上海，一起租房子，一起...你甚至答应我父母会照顾好我。"

许明远抬起头，周雨晴震惊地发现他眼中噙着泪水。"我生病了，雨晴。"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拳头。

"什么？"周雨晴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毕业前三个月，我被诊断出肺癌。早期，医生说有治愈的希望。"许明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我选择独自面对。"

周雨晴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呢？"

"然后我去了美国治疗。手术，化疗，放疗...我以为我战胜了它。"许明远苦笑，"五年前复发了。现在...医生说我大概还有三个月。"

世界在周雨晴眼前崩塌。她盯着许明远，突然注意到他消瘦的脸颊，眼下淡淡的青色，以及领口处若隐若现的疤痕。这些细节她刚才怎么没发现？

"你在开玩笑，对吗？"她的声音尖锐得不像是自己的，"这不好笑，许明远。"

许明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开相册，递给她。屏幕上是几张医院的检查报告和CT片。周雨晴虽然看不懂医学术语，但那个刺眼的"晚期"和"转移"字样足以说明一切。

"为什么现在回来？"她颤抖着问。

"我想看看这座城市...还有你。"许明远轻声说，"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不想孤独地离开。"

周雨晴的眼泪终于决堤，大滴大滴地落在咖啡杯里。"七年...你让我恨了你七年，结果你一直在..."

许明远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别哭，雨晴。我不值得你的眼泪。"

"闭嘴！"周雨晴几乎是喊出来的，引得周围几桌客人侧目，"你怎么敢...怎么敢决定什么对我最好？如果那时我知道..."

"你会放弃上海的工作机会陪我治病？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会浪费你最好的年华在一个可能没有未来的人身上？"许明远摇头，"我不能那么做。"

周雨晴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个突然变得狭小压抑的空间。但当她看到许明远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时，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坐下吧，雨晴。"许明远轻声说，"如果你愿意...陪我喝完这杯咖啡。"

周雨晴缓缓坐回椅子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窗外的雨依旧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二十八岁生日这天，命运给了她最残酷的礼物——找回她失去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再次失去。

"告诉我这七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她最终说道，声音嘶哑，"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许明远点点头，开始讲述他的故事。周雨晴望着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意识到有些伤痕永远不会愈合，有些告别永远不会有准备好的时刻。而此刻，她能做的只是倾听，记住，然后...在有限的时间里，重新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