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惊慌失措中,手里的账簿已经掉落。
“温景珩!还有温景珩的情报吗?”周忱慌慌张张跟许宣季跑出府,就往江府奔去。
“我来之前在将军府的廊柱上又看见了一柄短剑,插着一封信,信上说……”许宣季扔下沉重的药盒,也拔腿向江府跑去。
江府与宁国公府很近,几条街的距离,但就这短短几条街,他们却仿佛跑了许久,许久,长的没有尽头。
‘怎么会突然就成亲了?上午不是把婚给辞了吗?皇帝要搞什么!’周忱暗暗的想,燥热的天气与过早的蝉鸣吵得她整个人浑浑噩噩。
‘江谙你可别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翟丘明可是会踏平整座城啊!’
——
在青缘山之行前,在许宣季说出江谙无法医治之际,那日当晚,初春未眠。还是那天同样的望月台,翟丘明依旧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是这次他卸下了沉重的甲胄,也端起一杯清酒,举杯应邀圆月,与自己同饮。
周忱同样来陪他,她知道此时说什么翟丘明都不会听的,这种感觉她最知道,杀父之仇,她还没有报。他们两个感情同样惆怅与悲伤,相互交融,流转至月光。两双眼似有神似无神的望向天际。
“我知道你的心情,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遭遇是我所不能及的。感觉亏欠他太多,却又无法加倍偿还他……”
“江谙说的几桩杀人之事必有牵连,那张画轴必有幽深的阴谋,说实话,我有点……怀疑皇帝了。”
周忱喝下一口酒,倚着围栏,叹一口长气说道。
“大长公主等等,这些人的死,我会查明真相,还给你也还给他一个踏踏实实的交代。”翟丘明低头看着周忱。
“谁要你还给我,我要和你一块去报着血海深仇!”
“说好了?”
“说好了!”
“唉……眼前当下还是想想法子怎么医治江谙吧…我总觉得亏欠他太多,所以想用爱去感化他,但是在真正的绝望面前,爱好像显的也无能为力……”
翟丘明面色沧桑,仿佛多了几分憔悴,月亮的虚影映照在酒杯里,折射进他的双眸。
可翟丘明的眼里自八年前开始,眼里就只江谙了。
“你爱他……是那种爱吗?”周忱小心翼翼的试探。她见翟丘明没有说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翟兄你放心,以后如果你外出有事,这里有我罩着他,江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一样,把这座城踏平!”
翟丘明嘴角微微一勾,摇着头笑了笑……
——
江谙拿了他所谓的“嫁妆”,依旧冷冷漠漠的踏出了江府。他想哭,却没有哭的资本。
突然——
“等一等!我要跟他说话!”周忱飞奔而来,大声呼喊。
江谙抬头猛猛一望:虽不是他,但亦是她。
‘周忱……周忱!’
江谙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强忍着即将喷涌的泪水,紧紧拽着鲜红的裙摆咬咬下唇,目不转睛的望着。
“怎么又来一个?这个亲里面是结不结了!”王晏呵斥道。
“原来是王统领,真是赔罪,江谙是我朋友,今日突然结亲,我惊讶不已,前来祝福一番!”周忱对他说。
“原来是宁国公府的小闺女啊!”王晏根本不把周忱放在眼里,但顾及宁国公的威面,还是让了两三分:
“既然周将军亲自出面,那在下就给您几分钟。”
周忱看着江谙这身行头,心里暗自发痛,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就感觉白皙的手冰凉无比,眼神没有色彩,虽用胭脂涂抹了一番,但依旧看得出凄凉。
“药的副作用,这怎么?”许宣季小声叹道。
周忱把他推到一旁,她知道时间紧急,只能说些必要的话:
“是皇帝……别怕,他来了……回过宫了。拖延时间……”周忱悄悄的说,慢慢的说。
江谙双手颤抖,他听到翟丘明能够赶回来的消息,心中有激动,却又有些自责……
江谙知道该怎么做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尽可能给翟丘明制造机会。
“周…周将军,宁国公府境内可好?”江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的说,话语中掺杂着抽噎的声音。
‘他们给你下药了!’
“很好,自从家父过世后,腹中虽有些躁动,但也有些忠仆……”周忱说,“江兄,我早就听闻这次结亲之巧妙,去那边之后多多保重!你的背后有我,有许宣季……”
“对!三爷!我以后还要专门给你煎药呢!”许宣季连忙插嘴,痛苦地落泪。
“还有他!你背后不是没有别人!”
“能不能快点?别磨磨唧唧的!这可是皇帝让范大人亲自挑选的时辰,若是错过了你们三个的头也换不来!”王晏有些不耐烦,管他宁国公府,将军府的,反正到时候亲一结,孽畜一灭,无尽的荣华富贵,都会在他王家蜂拥而至。
突然接亲的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吉时已到,上轿——!”
周忱紧紧抓着江谙的手,他白皙的手微微泛红:“你怎么你怎么上轿?!他们王家是要干什么?”
江谙眼见无法再拖,只能无奈摇头,睫毛修长,仿佛能勾住她的泪滴,眼神黯淡,空洞无神。
“行了吧?说了这么久,都耽误吉时了,到时候皇帝上你的头,我可不管!”王晏愤怒地说。
周忱想要挽留,却被他们的侍卫拿刀剑阻拦。她也没有办法了,能拖的已经拖了,只能眼睁睁的看见他不合礼教地上了花轿,泪水也悄然从他的眼眶滑出来了。
“三爷——!”许宣季大声痛哭,在他千百个病人中,江谙是唯一一个与他性格相投的好朋友啊!
只求丘明能快点来,在拜堂之前。
江府与王府阁的甚远,一个在最东头,一个在最西头。轿子需要慢慢走,走好久……
坐在花轿里的江谙盖着红盖头,晶莹的泪珠,也仿佛是鲜红的血液从眼睛里流出来,室外的欢乐嘈杂都在为去除祸害而开心,但他耳朵里却容不得半分。
江谙的翟丘明呢,怎么还不来?
翟丘明从皇宫踏马飞驰而来,他觉得事已至此,周忱也拖不了多久,轿子或许已经在路上了,他便横穿东西,挑了最近的小道。
“一定要赶上啊!这亲不能结祸害,可不是这么除的!”
——
“你若抢亲,那就是与整个南椋王朝为敌!再说你身为他弟弟去抢什么亲,让世人看着多生笑话!”
“你也知道是人生笑话!他们笑的不是他,不是我,是你们这昏庸!为敌又怎样?我终有一天会找到破解命咒之法!”
——
翟丘明,突然听见罗敲鼓打吹唢呐的声响,一望去那鲜红一片。是迎亲的队伍!前面的马上坐了一个胖胖的,矮矮的……他看不清,只得飞奔纵马前去。满城人的欢乐嘈杂,已经将他假咒与马蹄的冗杂声所掩盖。他站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看着马上竟是王家嫡女!
翟丘明不得不震惊,那江谙去哪儿了?在哪儿?在轿子里吗?
他管不了那么多,直直冲在车轿前面,横着马挡在路中间,夏日大道两侧,树木枝丫疯长,微风拂拂,却吹得人心凉凉。
满城的人突然不怎么欢呼,眼巴巴的看着面前之人,夏蝉也停止了鸣叫,盛夏闷热的气息仿佛被寒冬所抵消,。
“你是何人敢挡王府接亲的队伍!”
王烟坐在马上傲里傲气的问他。
“哟,这不是翟将军吗?你怎么有空从边疆赶回来?”王晏上前查看,没有给他行礼傲气地说。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翟丘明说的一字一顿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撕了面前的人。他骑着的黑马,竟也横眉冷对那笨重的胖马,惹得那棕马不敢抬头。
“你同不同意有何用?洁清知识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还是祸害转世!皇帝亲自下令解此亲事,保我南椋大国长盛久安!就算是将军你。也不能拦着!”王晏抱着胸,仿佛在用鼻孔蔑视他。
“除祸害不是这样除的!更何况你们怎么就断定他一定是个祸害?命咒只是命咒,又不一定能够实现!今天这个亲,你们王家结不了!”翟丘明千浙江省大声愤怒地喊道。
“照你说你是要来抢亲咯,这可是杀头的罪!再说了,你本来就是他弟弟,你那哥哥若真是个女子,结亲之前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看他那娇嫩模样,我都想……”王晏闭着眼享受着,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猥琐模样。
突然,翟丘明甩起缰绳,马儿飞快跑到王晏跟前,他拔起长剑,就往王晏胸口一刺!顿时,鲜血涌出,溅到翟丘明的手上:
“真他妈脏!”
“你…敢…杀我,等着……!”
“哥——!”王烟跳下马来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就这样死于剑下。顿时哇哇大哭。
满城的人看见翟丘明这一举动都乱做了一锅粥,抬轿子的人也把轿子慌忙甩下四处逃窜,惊得那棕马也开始啼叫。翟丘明一看这样迅速过去,抬起一根横木,让轿子不至于跌的波动太大。
江谙坐在轿内,他被巨大的晃动推倒在一旁,轿子不是什么好材料里面的木头,硌得他生疼。但却至少没有突然一撞,看来是有人扶住了。
‘池镜——!’
翟丘明用刀砍下轿子,四棱角的一处往身后一摔,那木头直直碎在旁边点外的石柱上,发出剧烈的破碎声,顿时场面一度安静。
王烟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悲伤又恼怒的问他:
“你到底是那轿子里那祸害的什么人敢如此举动,你不怕朝廷降罪吗?啊——?”
翟丘明对他不管不顾,俯身拉开花轿的红帘,他看见眼前这人身着嫁衣红盖头早已零零乱乱,黄金发饰插在她的发髻上别出一格,微微的胭脂粉,趁着她倾人心田——翟丘明惊呆了。
不过他也庆幸能亲眼看到江谙穿上这嫁衣,即使不为他而穿。
江谙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人真的来了,看着他的靠山终于到来,眼泪汪汪直流,但笑意不断。
他进轿子双手把江谙抱出来,对着众人大声喊:“他相好!”
江谙双手扣住翟丘明的脖子,听见这话,猛猛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池镜……”
众人先是惊了三分,说不出话来。又突然反应过来,吵吵闹闹,熙熙攘攘。
“真是不知道你们江府都是出了些什么东西,这事我一定要禀告皇上!敢杀我兄长,我看你们是活到头了,等着我让你们全江府的人都给我兄长陪葬!”王烟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叫。
翟丘明不管她狠狠踢了她一脚:“你们王家上上下下干了多少窝囊事,我在这儿给你们脸就不多说了,你们去告皇上啊!去告啊!别在这给我装蒜了,我知道你不想嫁给他,这不是正合了你的,愿在这装疯卖傻,倒不如先给你兄长办办后事!”
“你们都厚颜无耻!都走了,都走了,干什么!”王烟看着四散的人群大声喊。
翟丘明把江谙抱在马上骑着马飞奔回将军府。
这一路畅通的很,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清风相伴,夏日的阳光照,在两位少年身上,照出了放荡不羁,照出了情深意长。
他们随清风向前飞扬,不论远方。
风儿吹动着江谙的发丝撩动:“你真的来了……”
“我怎么可能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没事了,别怕,有我呢。”翟丘明说着。
在这一刻,终于有人为他撑腰的这一刻,江谙没哭……
“你今日举动,会与整个国家为敌,你不怕……”江谙高兴之际,却带着一份自责。
“那又怎样?皇帝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皇帝他阴晴多变,这几年……”江谙咬咬下唇红色的嫁衣在风中飘荡,红头巾也落了三分。
“皇帝如果真要对我怎样,我一个人扛,你身上的根本就不是命咒,那是封建礼教对世俗的侵害!”
“你抱起我的时候,不该说那句话的……会遭人口舌,你的名誉……”
“你是我的谁?”翟丘明贴在江谙的耳边,红盖头拂过他的脸颊,问他。
“你…你哥啊……”
“对啊,是我爱的人啊……”
这一刻,在确确定定被人爱着的这一刻,江谙没哭……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前方心脏剧烈跳动,眼眶变得湿润,他终于终于不用再躲藏,不用再绝望了。
——【将军府】——
周忱跟许宣季在宁国公府里面商量对策,并不在将军府。偌大的将军府威严矗立。翟丘明把江谙抱进东院,不让他走一丁点路。
翟丘明把江谙缓缓放在床上,按照许宣季以前教自己的方法去寻找,要给他煎好,让他舒服些。
记得那时——
“药需要煎一刻钟,一分都不能差,药量要按照我的配方按量放入,不得有差错副作用,有些显著,可以适当吃些管头疼的草药,切忌不能动怒,不然急火攻心……”
“放心,这点东西我干不好吗。”
——
江谙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而忙碌,为自己操心,握紧双手,心中百般滋味。
这一刻,在看见翟丘明为自己忙碌操心的这一刻,江谙没哭……
本以为药很好,煎草药很好取量的翟丘明这时候被框框打了脸,心中本就急躁,搞了好半天才把药煎好。
草药的沫子还有些粘在他的脸上,他不管不顾就急匆匆的端着一碗药来到他跟前,单膝跪在江谙旁边:“诺尝尝我的手艺,看这药变甜了没有?”
江谙看他满脸草药沫,不禁噗嗤一笑,但下一秒,心中百般情感涌上心头,化作万般忧忧在眼眶中打转……他笑着,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从笑变得开心,到咬紧下唇,再变得止不住的抽噎……眼泪打在碗的边框,顺着碗壁滑下。
“你这是怎么了?是这药的味儿太难闻了吗?”翟丘明把药扔在一旁,给他擦着脸上的泪问道。
江谙没有回答,他把红盖头摘下,用盖头擦了擦他脸上的草沫,双眼鼻头都微微泛红,像是在心中憋闷已久的情愫终于冲破壁垒喷涌而出。
这一刻,就这么平静的这一刻,就他们对视的这一刻,江谙哭得泣不成声……
翟丘明紧紧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啦,以后都有我呢,你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我以为…我以为这一次…又要我独自面对那无尽深渊中的…绝望啊……!呜呜呜…自母亲过世之后,我日夜思念你,我唯一的亲人只有你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说了,你今天要是真的成亲了,以后怎么当我媳妇给我还债啊?”翟丘明打趣他。
江谙一把把他推开:“说什么呢!我是你哥——!”
翟丘明深情地看着他,为他顺了顺凌乱的发丝:
“今天你身穿嫁衣,真好看。这是我第二次被这与世无绝惊艳,这是你的惊鸿绝做,亦是我的一眼万年。”
江谙被夸的羞的说不出话来,脸泛的通红,眼神也开始闪躲:“说什么呢……”
“要不你嫁给我?嫁给我在那冬日,我把整个赤衷铁骑都给你,让你一望三千梅花,送你出嫁!可好?”翟丘明凑上前,歪着头悄悄问江谙。
江谙抬手推着他,他知道他的心,此刻为丘明跳动,他的血液此刻逐一丘明而流淌,眼中竟容不下别人。
“别说胡话了,我只是你哥……”
“对啊,是我哥啊,只是我爱的人啊……”
这一天,仿佛大梦一般,坎坎坷坷,跌跌撞撞又回到如若仙境一般的他的心田。
他知道自己心动了……
他也知道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