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恍惚之间,两年已然匆匆流逝。时光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在漫长的两年里,夙夜冥不停奔波在前线,身先士卒,征战无数,至今未尝败绩,周遭国家闻风丧胆,不敢轻举妄动,安分了许多。但他仍旧需要在那边呆一段时间,帮助修复战后受损的建筑物以及安置因为战争而无家可归的边境流民。
而他的事迹也传遍了街头巷尾,百姓们谈及他,眼里满是敬畏和骄傲。一时之间,夙夜冥在百姓们心目中的威望,要远远高于当今皇帝。
夙响音也在这期间对化妆越来越痴迷,痴迷到他甚至想出宫当学徒,就为了能更好地学习这门手艺,但他又害怕让皇帝知道。
伊尼亚帝国皇室有个规定,为了保证皇位嫡长子继承制的顺利进行,自嫡长子出生后的所有皇子公主,都需要由嫡长子亲自抚养带大,皇帝不能干涉其中。
这样一方面可以保证嫡长子与其他皇子公主的关系和睦、情谊深厚,极大概率降低了其他皇子公主与嫡长子争抢皇位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嫡长子自小就承担抚养照顾弟弟妹妹的义务,可以培养其责任感,驱使其更努力地奋斗学习锻炼,以便更好地照顾弟弟妹妹。
同时,这个过程中需要处理各种复杂情况和事务,能让嫡长子学会理解、包容、沟通与妥协,有助于嫡长子性格的完善和心智的成熟。
而事务繁多的皇帝只需要专心负责培养嫡长子一人,大大减轻了皇帝的负担,使皇帝的精力更多放在国家大事上。
因此,夙响音和夙惆与皇帝接触的不多,对他不是很了解,皇帝在他们心中就像是威严首领般的存在,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并不多。
因而夙响音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想出宫当学徒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瞿玮。
大哥说过,有困难就找瞿玮帮忙。
瞿玮当时也懵了,他没想到夙响音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居然会想去美妆店铺当学徒工,还让他帮忙出主意隐瞒皇帝,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这对瞿玮来说并不难,既然太子殿下说了要他帮助二殿下和小殿下解决困难,那他遵从办事就好。
于是,夙响音在瞿玮的帮助下,瞒着所有人,包括夙惆,以“璃容”这个名字,进入一家颇有名气的美妆铺子当学徒。
这家铺子平日里顾客盈门,各种身份地位的人都来光顾,是个绝佳的学习场所。
但由于时间关系,夙响音只有夜晚才能去到店里。
而且为了防止他的身份被认出,瞿玮暗中派人在宫外购置了一套不起眼却小巧的公寓,里面都是一些普通衣帽,夙响音每次都会在这里换完衣服,带上口罩和变声器后才去“上班”。
好在美妆店带口罩不是什么稀罕事,老板也没说什么,瞿玮也事先和老板打过招呼,老板也默许了璃容一个学徒,一星期只在傍晚去两回,并且让他跟在店里优秀化妆师身边学习技巧,让人多多照顾他。
店里的其他店员及学徒见老板对新来的这么好,都以为是哪位富家公子哥或关系户闲着没事干来体验生活。
他们表面上都对璃容笑脸相迎、热情相助,希望能和这位公子哥打好关系,成为朋友,但其实背地里都讨厌嫉妒得不行,时不时就凑在一起,背后说他的坏话。
一次,夙响音来到茶水间,打算给带他的化妆师姐姐们倒些水时,就听到里面两三人的交谈声。
“他一个好好的公子哥,非得来跟我们这些没钱没势,需要赚钱养家的老百姓抢工作抢饭碗,是要干嘛?觉得很好玩吗?”
“就是说啊,真是闲的。别的不说,就他刚来时,老板问他预期薪资是多少,这货居然说他是来学习的,可以不要工资!!!啧啧,把老板哄得那嘴角就没弯下去过。这不,前几天那名新来的才来了几天啊,就给辞退了。”
“就是啊,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跑来咱这体验生活的苦来了?”
“哼,我TM看他就是来捣乱的,他一来,老板一个劲儿的夸他,笑死,好像他是什么皇亲国戚一样。他才上几天班,我们辛辛苦苦熬了那么多的夜,老板都没夸过我们几句,搞得我们这些要工资的比他一个白干活的还要没用。”
“就是嘛,真是服了。万一老板觉得他性价比高,然后又给我们降薪,谁来付这个责任啊?他吗?他到时候说不定玩够了,拍拍屁股走人了。”
“啧,不要工资的人请赶快辞职好吗?真有那个时间金钱,直接找一堆人去他家教他怎么弄不就好了?”
“嘘,你们小点声,人家家里背景硬着呢……”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茶水间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不满,满屋子的怨气透过一墙之隔的门外,全都指向夙响音。
夙响音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和不知所措,仿佛被人迎面重重地击了一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从出生起就被检测出来是个omega,皇室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人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就连比他小的妹妹,也都会顺着他,何曾像如今这般,浑身被看不见的恶意包裹着,独自一人赤裸裸地直面社会险恶。
更何况他此刻才13岁,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就被吓坏了。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追寻钟爱的事物有什么错,居然会招来别人的诋毁和非议。
夙响音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间险恶,也正因如此,一旦离开舒适区,他就发现,舒适区外面的任何地方,都藏着他想象不到的危险和恐怖,以及他远远承受不了的恶意。
或许是omega的天性使然,夙响音天生是一个性格脆弱的人,他没有夙夜冥那种敌军压境时仍然保持冷静继续作战的强大心理。
在他前十三年的生活中,他永远都是被保护的那个,因此,仅仅只是因为别人在背后说他两句坏话,他就害怕得退缩了。
他眼眶微微泛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内心深处被恐惧的浪潮狠狠填充,全身上下的细胞不断叫嚣着逃跑,想要离开这里,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惧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他是一个胆小的omega,他只想要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好好待着,不乱跑,生活在大哥的羽翼之下,一辈子都不出来,这样就好。
瞿玮得知此事后,赶忙来问夙响音发生了什么,但无论他怎么问,夙响音就是一字未说。这种自己因为听到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就退缩了的事情他实在开不了口。
这种事情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学校的课本上倡导着,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做自己就很好。
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但要真想做到,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可勇气这种东西,夙响音本就不多。
虽然这次事情就此结束,但还是给夙响音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使得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陷入深深的内耗中。
夜晚是最能将心思敏感之人的悲伤情绪放大化的巫师,被子把夙响音蜷缩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就像一个小型护罩,将他与外界隔绝,如果此刻有另一个人在房间里,就能听取一阵类似幼兽般委屈、无助又绝望的抽噎声。
“呜呜……我只是想学习化妆……呜……不想害别人辞退的……对……对不起……呜呜……我错了……”
夙夜冥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居然会这么脆弱不堪。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固然强大。可若只是一味的将他保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他面对风雨,凡事替他考虑得太过周全,那么有可能适得其反,变得不堪一折。
好在,瞿玮是个聪明人,他在夙响音不告诉他原因后的第二天,就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美妆店里装有监控,录到了夙响音当天在茶水间门口顿住,停留,随后脸色苍白,转身离开的画面,他立马就猜到有人在茶水间内碎嘴子,然后被夙响音听见,使得未经世事的夙响音心灵受到打击。
瞿玮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很擅长洞察人心,他不会小瞧任何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所带来的后果,这也是夙夜冥将他留在夙响音他们身边的原因。
他很了解这种事情对夙响音这种不谙世事,尚且属于小孩子心性之人所可能造成的强大冲击力,这事要是处理得不好,夙响音未来的性格极大概率变得内向敏感。
瞿玮捏了捏眉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堂堂一个军校出身,主攻军事心理学的高材生,虽说暂时还没毕业,但他的学分都已经提前修够,也跟随过太子殿下,上过战场,有作战经验,只差论文答辩,离毕业也就不远了。
但就在这时,太子殿下突然说有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他,他还以为是什么商讨心理战的任务,没想到,居然是让他给两个小殿下当奶妈兼幼师,保护并帮助他们解决困难。
接到通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无奈军令如山,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得遵从。
于是,他整日除了忙着自己的论文答辩外,还要给两位小殿下排忧解难,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夙夜冥回来后,发现夙响音在这期间变得内向敏感,指不定要怎么发火。
唉,心累。
不过,和夙响音相处了这么久,看惯了他活泼爱笑的模样,一时间变得低沉安静,瞿玮也确实有些不习惯。
自那之后,瞿玮每天都会找借口去陪夙响音聊天,当起了夙响音的心灵治愈师。
起初,大多数时候都是瞿玮在讲,给他讲些有趣的事,像是那种女生之间和闺蜜互相吐槽一样,好笑又解闷。
他想尽量减少夙响音独处的时间,这样他就不会过多的胡思乱想。
而夙响音也安静地听着,没说话,偶尔还会被瞿玮幽默风趣的语调逗笑。
他喜欢瞿玮来找他。
渐渐地,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场面越发的融洽和谐。而夙响音也开始对瞿玮敞开心扉。
“对了。”夙响音突然想起什么来,脑袋耷拉着,声音细如蚊蝇,满是愧疚:“上次,你费心费力帮我瞒着父皇,找工作,买房子,衣服什么的,我却只干了两三天就放弃了,还没跟你道歉呢。”
想起之前的事,夙响音心里变得不安起来,一股寒意贯穿全身,全身微微发抖,但他竭力地按耐住内心中的恐惧,双手绞扭着衣角,开口道:”对不……”
瞿玮一见他这副害怕模样,心下了然,很明显的应激反应,看来那次的事情真的给了他很大的阴影。
啧,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和他一起去呢。
他赶忙抬手在空中摆手两下,为了缓解他的恐惧,笑着打趣道:“停,打住打住啊。殿下不用和我道歉的,没花我多少精力。”
瞿玮尽量以朋友间的相处模式来缓解夙响音心中的害怕和愧疚。
虽然夙响音是皇子,但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孩,瞿玮长他好几岁,也就没怎么顾虑身份。
可夙响音仍旧紧抿着嘴唇,低着头,不发一语。
他不相信,他又不是傻子,要想瞒住父皇,需要买通许多相关人员,再加上要和美妆店老板沟通交涉,在外面购置房屋,给他安排路线时间等等事项,少说也得花费瞿玮好几天的时间。
瞿玮现在面上笑着说没关系,说不定,他也在背后觉得自己麻烦,说自己的坏话,只不过没表现出来而已……
人教人可能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夙响音现如今隐隐约约有了自卑敏感的势头。
就在他又悲观时,瞿玮突然轻轻点了下他的头,一脸无奈,有些好笑道:“殿下,不要动不动就胡思乱想啊,你和小殿下之前给我找了多少麻烦,你们心中没点数吗?嗯?我那件衣服不管洗了多少遍,至今都感觉还有一股尿味儿。”
夙响音听到这话,瞬间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出声,刚刚悲观的阴霾一扫而空。
之前夙响音和夙惆在宫里偶然发现几只流浪猫,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是怎么进来的。但按照惯例,皇宫里发现流浪猫一般都是要直接处死丢弃,以防惊扰贵人。
但夙响音和夙惆实在不忍心,于是,两人连拖带拽地把瞿玮拉了过来,非让他帮忙把小猫们带出宫去,养在瞿玮家里。
瞿玮当时一百个不乐意,他本就不喜欢阿猫阿狗,毛多事也多,不仅会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到了晚上还会吵得扰人清梦,简直麻烦。
所以,他当时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但两人哪肯罢休,一个劲儿的死缠烂打,不依不饶。最后,瞿玮还是被迫屈服了。
他一脸嫌弃地将小猫抱起,却没想到,那只小猫被瞿玮身上参过军的肃杀之气吓坏了,竟然直接尿在了瞿玮身上,而瞿玮当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阴沉来形容了。
转头一看,夙响音和夙惆两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全都抱着肚子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并且,他们还不嫌事大般,动作迅速地将另外几只猫抱起,一股脑儿全塞进瞿玮怀里。甚至有一只实在没地方放了,夙响音还踮起脚尖,笑嘻嘻地将它放在瞿玮头顶上。
瞿玮是个人高马大的alpha,就读于军校,经过长期的系统军事训练,整个人威猛健硕,气场强大。但此刻他身上却爬满了不停喵喵乱叫的流浪猫,胸前的衣服还湿了一块,看起来很是滑稽好笑。
夙响音和夙惆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见瞿玮黑着脸朝他们大步走来,夙响音立马拉起夙惆的手,两人像脚底抹油般,笑着快速逃离,徒留下瞿玮一人在那里收拾烂摊子。
此刻,见夙响音终于笑了,瞿玮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总算有笑容了。
瞿玮赶忙趁热打铁,一脸诚恳道:“我要是觉得麻烦,会直接开口说出来的,而且我也没有在别人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殿下可不能在心里暗自抹黑我的形象啊。”
夙响音闻言,笑容戛然而止,惊讶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瞿玮轻轻抬眸,眼神落在夙响音身上,就他刚刚那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想不知道他在心里想什么都难。
瞿玮之前还有些不解,皇子不应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吗?怎么他这个不一样呢。
后来他接触之后才明白,这两位殿下都被他们哥哥保护得太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什么就给什么,没有其它国家皇室的那种勾心斗角,夺嫡之争,自然也就没什么危机感,更不要说心机城府什么的,天塌下来都有太子殿下在他们前面为他们保驾护航。
而且皇帝也不会去管他们,太子殿下对他们也没什么严苛的要求,能吃能睡就行了。
难怪外界都说能生在皇室是种莫大的幸运。
瞿玮安抚道:“嗯,所以啊,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不用憋在心里,你还不放心我吗?之前你和小殿下把我搞得浑身上下都是猫尿味儿,我有说过什么吗?”
“那你,说不定会在背后说我们坏话呀,只是我们没听到而已。”夙响音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不自觉低了下去。
瞿玮望着他,眼里满是欣慰。
二殿下总算能够敢于说出心中的话了,这是一个不错的前兆,看来他这几天的努力没白费啊。
瞿玮下意识道:“不,我真没想过说你们坏话。”
“为什么?”夙响音好奇问道,抬头,便对上瞿玮那认真的神情,眼里的真诚不像假的。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当时啊,是想直接揍你们一顿。”瞿玮半开玩笑地说道,脸上带着一丝调侃。
当然,这些话也只是说说,他可不敢揍皇子公主,他惜命着呢。
虽然他当时满身尿骚味儿是真的很想揍人就对了。
瞿玮这番掌控有度,又大大方方的话语,不但没让夙响音感到不适,反而神奇般地阻止了夙响音的胡思乱想。
甚至还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大哥,那种熟悉的亲切感涌上心头,顿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刻,夙响音的房间内不再是低沉阴霾,而是弥漫着一种温暖治愈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