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的冷冬是长风。
凛冬的寒凌虐草原,丁程鑫醒得很早。拉开大门的瞬间,屋内炉火带来的暖意与外面刺骨的寒相交织,丁程鑫打了个哆嗦。
视线望向外面还是一望无际的白,在纯白之际却又有一抹不同的颜色闯入他的视线。丁程鑫随手从身边架子上拿来件厚实的斗裘披在肩上走近查看,却被散落一地的星星和一个躺在雪地里的冻伤男人吓得心惊胆寒。
他随手捡了根地上的木头棍捅了捅,木头那端好似捅到了什么硬东西,毫无正常人类肉体的柔软。见那人没有一丁点反应,他才攥着木棍小心翼翼蹲下来细细端详。
素衣青缎,里衣凌乱,身上处处是脏污的痕迹,因为受冻而露出红肿的皮肉,血痕可怖,只让人觉得可怜至极。手中倒是死死握着个袋子,袋子中装满了大大小小不规则形状的星星,透过袋口摔落出几颗。
他眼角下有一颗金色星星,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镭射般的光。丁程鑫知道那是眸捻,是仙子眼下独特的标识。只不过他的眼角下同样的地方是一块久久未愈的猩红血痕。
所以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天界的仙子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仙子凭空出现在他家门口,还被折磨的如此一副非人样貌。
少年轻轻拿起一颗星星握在手里打量,还未仔细将星星看个明白,兴许是动静惊扰,那人睫羽颤动,眼皮缓缓睁开,露出一副漂亮至极的眸子,星星明亮,却亮不过他的眼睛。
丁程鑫看着他打量这里的环境,俯下身来,指尖相碰,被冰得一滞,“我还以为你死了。”
天上掉神仙,他哪知道这凡人身躯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祸患。可是他一个人满身冻疮在天寒地冻又荒无人烟的地方昏迷,他便不忍心不救。
雪原冻死人的消息他听过的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能救的他都尽自己所能而救,只是在其他地方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但在这冻死鬼的地方压根就坚持不下来,他从没见过活着走出去的人。
那人没有理会丁程鑫的关心,只是警惕地攥着他的胳膊。后者扶着他走进了自己那生着火的宅院,靠着软卧的床沿坐下。
“室内生了火,兴许你能暖和些。”
那人敏锐的捕捉到丁程鑫忙里忙外收拾东西的声音,随后便是皮肤上开裂的血痕被湿热的帕子擦拭的疼痛。丁程鑫动作很轻,帕子在皮肤表面游走,被水洗过的帕子渗出温热的液体,融化了表层已经冻干的血块,揉出更鲜艳的红。他边擦边轻轻吹着,半干的水痕受到风的吹拂,只觉得整块皮肤都搔痒难耐。
丁程鑫发觉他身上的伤口不止是冻疮,更多的伤痕都有打斗的痕迹,青紫携着遮不掉的红晕,白皙的肌肤上遍布青紫,还有翻打时擦破的红痕,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腰腹之上那块肿胀起来的火钳烙印,皮肉外翻,血液早已凝固干涸。
他都经历了什么。
丁程鑫褪去他已经被污物和血液染脏的里衣,从柜子里挑了身干净的衣物重新替他穿上。那人虽有反抗的动作,视线却总是飘忽不定,没有聚焦点,一片黯淡,眼睑猩红裹挟着欲落的泪。
丁程鑫心中萌生了不对劲的想法,几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才确认了心中所想。
他看不见。
丁程鑫替那人整理好了衣襟,抬眼见他干涸的薄唇轻启,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道沙哑的音调,他随手便从旁边递来茶盏,顺着他的唇一点点送水进去,湿热的水滴浸湿了苍白的唇瓣,一点点向着红润转去。
随后重新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谢谢你。”
“待到你痊愈后再同我道谢也不迟。”
丁程鑫并未多问他身上的伤口以及眼睛是如何导致的,只是开口询问了他的姓名。
那头沉吟半晌,简短地答:“马嘉祺。”
【】
丁程鑫算是个草根子,天宫里最下等的小仙。法力也低等,最多会画个符纸,还经常因为法力使用过度而灼伤自己。但身上修为仍然有,在雪原也就这样生活下去。
他一边翻找自己的柜子一边忙里偷闲,“仙界的盲人可不多,您这一身行头怎么来雪原了?”
然后听见塌边咳嗽声,人倒是很老实,醒了也不瞎动瞎问,自顾自翻身找了个不太疼的姿势。“先生在雪原久居,雪盲症都不识得?”
丁程鑫一怔,好像是忘了。
他裁了白布条系在眼前人的双眸处,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独属于高阶仙子的眸捻,很精致,还泛着淡淡的光,衬得人肤色也亮,他没忍住还对着这小东西打着圈揉揉。
白绳绕了一圈最后被他固定在后脑勺,他低下头来问,系得可以吗有没有不舒服。
然后看着他的脸泛着红,最后咳嗽两声说挺好的,语调都有些变化。丁程鑫感到莫名其妙,听见他开口道。
“眸捻不能摸,这是定情。”
丁程鑫连连道歉,声称自己就是个草台班子小妖怪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仙子有这样的规矩,脸红成猪肝色,心里又不知道他们这种身体构造和其他人不同的异世界生物身上再有什么诸如眸捻的特殊器官,再不敢碰他,就那样遥遥地看了一会。
他燃了塌前一柄红烛,单手撑着脑袋,火光带来暖意,时不时窜动的流光映衬着他白玉般的脸。
只是这暖意足了,就容易困倦。
他称不上百无聊赖,算算日子也快到了人间的农历年,他算着时间准备过阵子收灵气下山赶集,赴赴人世的烟火气。
几千年前仙魔大战后世间由混沌趋于平静,逐渐形成了人间、仙界和妖界。只是三者间不相往来,那些山下的人们倒是有点意思,研究出来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小节日,每至每年最冷的时候,就到了人类口中称之为过年的日子。
仙界不比得那烟火气,也没人乐意凑热闹。只是丁程鑫每次看见隔壁山洞里冬眠的年兽被鞭炮声吓得满山窜就乐得直不起腰。所以每次都会下山去买,时间长了还会带点所谓年货的东西,美名其曰仙子也要过年。
想着也困得要命,他抬头朝着眼前安安静静平躺着蒙着眼布的马嘉祺看过去,试探着小声开口。
“我能跟你挤挤么?”
直到丁程鑫又灭了塌前燃着的火烛,眼前熟睡的人也没再有动静,也就由着去了。
平时他记性不太好,平时只喜欢撑着脑袋坐在窗边出神,有人作伴是好事,他喜欢热闹。所以雪原上他救的人数不胜数,每年冬天都有人受伤死亡,他都竭尽所能去帮忙。
但实际上这里并非全年落雪,得了雪原这个名儿也只是因为地处高处又临着峭壁悬崖,远观是一片银白,危险也常有发生。
你福大命大,落到我手里被我所救。
愿你挺过长冬,逢至春日。
【】
他是被动静吵醒的,身旁篝火燃得差不多尽了,闪着最后几粒红星,实际上也没暖意了。丁程鑫抬眼看眼前躺在塌上乱动的人啧了一声,“伤又没好,乱动又该崩开了。你这人傻么,想不开给自己找罪受?”
那边的人还是固执地坐起身来,“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比死重要?丁程鑫又欲摁住他,险些上前拉好他的被褥,又听见他开口道:“先生救我时,没看到什么其他东西吗?”
丁程鑫回忆了下,他记性确实是差,又去大门口翻了翻雪地,果然看见那个烂得跟破布一样的黑色袋子,还染了血,丁程鑫觉着脏就没撂屋里。
捡起来拍拍上边的雪,忽然发觉这袋子还挺沉的,掂了掂,又有几颗拳头大的发着浅色光的星星从袋口摔出来,还有几沓卷轴,他看不懂只觉得像布局图。东西一看就是仙界的,人间哪有这么高级的玩意儿。
马嘉祺要这个干什么,他又看不见。
但还是很老实地把东西拾回去塞进马嘉祺怀里,你看看是这个吗,不是的话我一会出去再找。
马嘉祺点头,“是这个。”
他刚在外面吹了约莫两分钟的冷风这会也不困了,就干瞪眼看眼前这个异生物从里面摸出一张卷轴和几颗星星,食指与无名指收进手心,中指指尖就点出光来,那发着光的在空中悬着的东西在图上对应位置勾出几条发着浅色光晕的线条,最后成了图上最新的一颗星。
现在他看明白了,图上是星星,这是星图。
他年少还在仙府生活的时候听别人讲过,宇宙无垠而星星渺小,与月色同行却能照亮夜行之人回家的路。天上有个职位叫制星师,几百年来都在绘制星图,以编织天上的荧光。但近几年工作量就小了,新上任的这几个年轻星师也都空有其表,没有实际上干活儿的。
所以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高阶仙子开始织星图,他还觉得挺新奇的:“近几年没什么天上的活计,府里好几位仙子都下来吃喝玩乐,你还做这个干什么?”
没反应。
丁程鑫看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他也试着学马嘉祺的手势,学得很快,像是以往就比划过,但是总归是感觉别扭,体内的灵气运不动,却心觉眸间那可怖血痕又生硬地疼起来,钻心蚀骨的感觉再度袭来,只得中断了运作。
tbc.
掉渣头屑第一章有一个很重要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