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继续道:“讹兽虽是妖兽,本性为善,并非凶兽——”
“那你们还抓我?!”讹兽生气地打断。
文潇蛾眉一挑,开始慢条斯理地细数其罪状:“虽说讹兽并非凶兽,但你持靓行凶,扰民清静,还是得抓。半年前,你假扮商贾骗走了米商张老板的十两黄金。一个月前,你又骗取了清心画室王大才子的真心。现在张老板损失惨重,老婆怀疑他拿钱在外面养女人,只能选择报官抓你。而那王公子被你骗取心意,从此一蹶不振,终日以泪洗面。”
讹兽听得小脸通红,这事并非表面这般啊,讹兽焦急开口为自己辩解:“姐姐们莫要听人乱讲,张老板可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他听说今年大旱,收成不好,就花了好多钱,把临近几个城乡的米都囤积了起来,说是将来米粮紧缺,也好确保天都百姓都有饭吃·…我怎么会骗他呢,骗好人是会天打雷劈的!”讹兽通红着脸,一口气解释了一通,到最后,她懊恼地跺着脚,肩一塌,认命般叹了口气。
文潇细细听了她的话。正因讹兽心口相悖,所以她说出的话,需反着听。
文潇道:“嗯,我听懂了。张老板囤积居奇,牟取暴利,是个奸商。”
“哇哦!”讹兽抬起小脑袋,大眼睛里又燃起了光。
“那王公子呢?”白初问。
讹兽又道:“王公子才华横溢,上到舞坊歌姬,下到富家小姐,无人不为他的学识和内涵心折,王公子遍地知己,为了我抛弃了曾经的爱人……”
文潇点点头:“懂了。王公子见异思迁,道貌岸然,是个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渣滓。”
讹兽用力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啊,我俩情比金坚!”
白初笑了笑,心下了然:“你俩虚情假意!”
“姐姐们,我真的没有做坏事。”讹兽说到这时,眼神飘到了一旁,略有心虚。
“你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坏事。众生百态,善恶交杂。但坏人自会有人间律法给他应得的惩罚,你骗财骗色,虽然初心是善,但扰乱人间清净,也该伏法。”白初淡淡开口,说得坚定。文潇在旁边连连点头。讹兽也就蔫了下来,耳朵也耷拉着。
文潇见状,终是不忍,于是宽慰:“你放心,不是大事儿,关几个月,白初姐姐将你送回大荒便是……”讹兽浑身忽然开始剧烈颤抖着。
文潇不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关起来也会保证你有吃有喝的,别担心——”
讹兽的目光直直盯着文潇的身后,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不是不是……姐姐,你看——”
“崇武营——”白初幽幽自语。
话音未落,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势之疾如天雷地滚,鞭声激荡,领头的黑马几乎是刹那间就到了白初面前,黑马眼看就要撞上白初,马背上的人才不慌不忙地将缰绳拉紧绷成一条直线,勒住骏马,马蹄悬空,人立而起,而白初在二人身前,三人依旧站在原地,举着竹伞,也没有丝毫闪躲。
马背上穿着戎装的首领,举起腰间的令牌,上刻“崇武”二字。他身后另有三人,同样身着戎装,他们都是崇武营的人。
“把妖**出来。”为首的头领姿态居高临下,开口便是命令文潇,不容置疑。
文潇缓缓抬头,眼睛直视着他,言语没有半分退让:“我是缉妖司的典藏官,有权将讹兽带回缉妖司。
领头笑了:“缉妖司?你们院落的青苔和蛛网都老厚了吧?早已名存实亡的破烂地方,还想和崇武营争权,赶紧让开!”
白初眼神鄙夷,冷冷地说:“讹兽弱小,法力低下,虽口吐谎言,却心中向善,欺骗的也都是作恶之人。按罪当罚,却罪不至死。你们崇武营一贯以猎杀妖兽为乐,大荒的妖都要被你们杀光了。”
文潇也很坚定地说:“人有善恶,妖也有善恶,你们崇武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猎杀妖兽,还有王法吗?”
讹兽看着白初和文潇护她的背影,目光闪动。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说话,世人只知讹兽开口就是谎言,一个满嘴谎话的妖,心定不会向善。可这世间多的是打劫杀人,吹风放火,负心薄情之人,皆是口蜜腹剑,佛口蛇心。善与恶,究竟是看发心还是只靠眼观耳闻?
文潇大人,白初姐姐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却懂她心中的困苦,她会细细听自己讲的话,或者说,她听的,看的,从来都是心。讹兽的目光中饱含感激之情,她想,若是这二人能够成为“真正的”守护神和大荒神女就好了……
领头的男人知道,这场争夺战,赢家定然是崇武营,但他不喜欢这女人处变不惊的样子,他要挑她的痛处说,看她难堪才行。
领头俯身,讥笑地看着文潇,带着危险的试探:“……听说你幼时曾被妖所救,所以一直对妖心软,私下放走不少妖孽。不过,八年前极恶之妖朱厌让缉妖司伤亡惨重,几近覆灭,你是不是也要为朱厌求情呢?”
文潇沉默片刻,随即迎着领头视线,一字一顿道:“妖兽朱厌杀人作恶,但崇武营以杀止杀,和朱厌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崇武营的几个士兵瞬间没了笑意,露出阴狠神情。
“少废话!上!”一声令下,几人亮出兵器,欲直接抢夺走讹兽。
文潇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迎战,胸口忽地传来熟悉的剧痛,像有只手在肆意拉扯她的心脏。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刻?
文潇没了力气,短刀脱手落地,她气喘吁吁,呼吸困难,她捂着心口,跌倒在地。
白初疑惑:为什么我的妖力对她无效?她只好握住文潇的胳膊,在崇武营的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一声“缚妖索,换”,成功将缚妖索换到文潇手上,又从裤筒中抽出很久之前,朱厌送给她的那把软剑,与崇武营的这几人打斗了起来。她没有用妖力,只是用着自身的武功将几人拦在前面,让他们无法前进。
讹兽见状焦急地去拉文潇:“姐姐,这个时候还演?”
“我没有演……”文潇的声音愈加虚弱,一张脸没有丁点血色。
文潇用短刃割开那缚妖索,准备放讹兽走。讹兽想带她一起走。
文潇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吼:“走。走啊!”
讹兽本是有些犹豫的,她想拉着她一起走,但文潇将她的手甩开。她也就下定了决心,转身越上房檐。
那边,领头从箭筒里拔出了箭矢,箭矢的金属头上,嵌入了几颗红色的晶体矿石模样的东西,那是一种极坚硬的矿石,能让任何妖魂飞魄散。这箭的名字叫做,诛妖箭。领头吹着口哨,微眯起一只眼睛瞄准讹兽,张弓拉弦,一切不紧不慢,如逗弄陷阱中的猎物。
嗖!文潇耳边一阵破风之音。但是并没有传来其他声音。
与此同时,与文潇讹兽一起震惊的还有崇武营。那个领头的人,诧异地看着白初:“你也是妖!?”定睛一看,看到了白初头上的藏息簪,“无息木……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便一同收了你们!”
“五行生克,遁!”白初手中掐诀,单手作倒半心状,将碧落色的妖力凝聚于剑指之上说道。
瞬间便消失在了崇武营几人的面前。
就在半个时辰前。
一个男子撑伞正望着那块蒙了厚灰,结了蛛网,色泽暗淡的牌匾。
男子身形高大,身姿挺拔,一袭黑色长袍,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滴落,伞缘轻轻抬起,皮肤苍白,唇红似噙血,男子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白齿,鬼魅一般。他握着伞柄的手指转动了一下伞,伞边缘装饰着的一些小坠子铃铛,发出叮铃脆响。惊醒了正靠着落地灯柱打瞌睡的守门士兵,士兵看着站在台阶下的撑伞人,立即喝止。
“缉妖司重地,闲人勿入。”
伞沿向上移开,露出了一张年轻英俊,剑眉星目的脸,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可鬓角却飞起两簇白发。他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很有礼貌,如忽略掉他身上肃杀妖气的话。
“我来拜会卓翼宸大人,劳烦您通报一下。”他开口,声音温润。
士兵语气稍好些,询问:“拜帖呢?”
“没有。”男子仍是微笑,答得干脆。
士兵眉头一皱:“那你来拜会什么?”
“闲得无聊,来找卓大人讨杯酒喝。”
守门士兵摆了摆手,伸手便要轰他:“卓大人事务繁忙,哪有空喝酒。你这种仰慕大人风采,慕名而来的人我见多了!快走快走!”
“可我不是人。”他笑着解释。
守门士兵愣住,闻言缓缓收回伸出去的手。
“我是妖。你去传话,告诉卓翼宸大人,他一直想杀的妖,朱厌,来找他了。”男子笑得越温和,守门士兵便越觉得周身发冷,头皮发麻。
士兵惊慌地后退着,大喊起来边喊边拔腿转身朝门内跑去:“朱、朱朱朱厌!妖怪找上门了!卓大人!”
男子蹙眉,很是嫌弃士兵偏在喊他大名时磕巴。
抬头继续看着尘埃满满的“缉妖司”匾额,他挑了挑眉,抬手掐咒,红唇轻启。匾额突然动了动,上面的蛛网尘埃,瞬间抖落干净。
男子低头,浅笑。
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