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2

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到马嘉祺家做客。

林美娟是一个很有品味的女人，小小的一方出租屋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简陋的折叠桌铺上了带花边的桌布，桌子中央摆着廉价的空酒瓶，瓶子里每天都插着不一样的花，有的时候是清晨街口卖的栀子花，有时是好心的房东阿姨送来的新鲜茉莉，我每次推开门，都能看见那一抹新白色在狭小的屋子里熠熠生辉，就像林美娟一样，在破败腐朽的城中村每天都开着花。

筒子楼里的人依然每天无所事事，他们人生大部分的意义都来自对他人生活的隐秘窥探，或躲在窗子后面窃窃私语。

我的家还是老样子，父亲赌钱，母亲哭泣，年幼的我不懂，为什么不相爱的人要在一起互相折磨，男人用拳头，女人用眼泪，慢慢消磨着千疮百孔的生活。

十岁的马嘉祺还是不太喜欢我，他和我读了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学校里的孩子大都来自城中村，马嘉祺很快被当成班里的异类。孩子的恶意总是直白，有时只需要一个领头人，一切的恶行就可以顺理成章。

开学第一天，马嘉祺的书包就被扔进了垃圾桶。他顶着班里孩子的各色目光，捡起了书包，坐到了最后一排，大家都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忐忑，害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里的孩子大都和我一样，生活在一个不甚完美的家庭，他们在父母一天天的耳濡目染下，怀抱着对这个世界最澄澈的恶意，他们迫切的想要为这些恶找一个载体。

不会反抗，不会告状的马嘉祺，一个脊梁骨挺得硬邦邦，把尊严看的无比重要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正合适。

一次两次的小打小闹，马嘉祺都没又作出任何反应，看着他神色如常的和林美娟交谈，我有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我看着林美娟在阳光下发着光的笑颜，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愧疚。

又过去了快一个月，班里的人发现欺负马嘉祺并没有任何事发生时，便开始变本加厉。

最先挑起争端的是吴大冬。“哗啦”一声，廉价的色素饮料顺着马嘉祺的头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把白衬衫染成了靛蓝色，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马嘉祺死死的盯着脚尖，身体绷得笔直，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班里静默了两声，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嘻笑声，就连平时班里最懦弱寡言的人都发出畅快的笑，哪怕在此之前，一直被欺负的是他。

吴大冬笑的最畅快，他得意洋洋的举着瓶子站在马嘉祺桌前，肥胖的脸上堆着五官，油腻腻的怪兽在我眼前张开了嘴，透过人群，我看见怪兽裸露的牙齿，森森的冒着寒光，舌头猩红翻腾，令人作呕。直到我在那张血盆大口里望见了林美娟头发上红艳艳的蝴蝶结。

吴大冬啊!陈夏！你敢打我!我要告诉你爸

我扑上去死死的按住他，肚子上挨了好几下，痛的呼吸都打颤，但手上一刻不敢放松，挣扎间林美娟送我的蝴蝶结被扯掉了，拽的头皮生疼，慌乱间，我打到了吴大冬的鼻子。

“啪嗒、啪嗒”

“啊！吴大冬流鼻血啦！陈夏把吴大冬打出血了！”

人群被短暂的暂停，转瞬就爆发出更大的躁动，谁都没有想到平时在班里沉默寡言的我会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打人。

我捡起地上的蝴蝶结，死死的攥在手里，脸上带着些茫然的孤勇。我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向一个勇士一样为别人冲锋陷阵，我冲上去的那一刻，心里想的，也只有清晨街角的栀子花。

吴大冬挣扎着站起身想要接着打我，站在一旁的身影先我一步冲了上去。

马嘉祺比吴大冬还要高出一些，他干脆利落的将对方撂倒在地，出拳的速度狠辣的不像个孩童，吴大冬疼的蜷缩在地上，那写他所谓的小弟每一个敢上去扶他。

我呆呆的看着马嘉祺，他眼睛里还有未散去的戾气。他扫了一眼人群，一言不发的扯着我出了教室。

一路上他都没说话。我以为他是在生气，女生帮男生打人这样的事讲出去有点丢人吧，而且还是像我这样不够漂亮的女生。

马嘉祺拉着我一直走到到操场的水池边，就松了手。一言不发的蹲在水池边上洗着手，我站在一旁诺诺的捏着衣角不敢出声。

马嘉祺你不洗吗？脸上都是灰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镜子，镜中的女孩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蹭了一大块灰，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老鼠。

我赶忙捧着水冲脸上浇，隐隐约约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我侧过头去看，阳光下马嘉祺的脸看着不太真切，发尖滴着水，在太阳下显出斑斓的颜色，像书里的小王子。我听见小王子开口：“谢谢你，陈夏。”

打架的事还是被班干部报告给了老师，我们三个要被请家长。

回去的路上，我和马嘉祺慢慢吞吞的走回家，还没到家门口，房东阿姨的声音就从二楼传来了：“小夏啊！快去城东！你妈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