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化龙渊。
一宽一窄两道影子激流一般冲开了地下室门口的云雾,李豪和唐舟在藤蔓纠缠的路上前奔,身后是索命勾魂的指甲。
他们进去后不久,云雾遮蔽了这栋建筑,风轻轻吹过,带来湿润的清新气息,却让外面所有人心头一寒。梦幻般流动的云雾如大自然微微的喘息,本是最亲近人的,可视线被遮蔽了。这里有兽族八大君主之一的女君婆莎,她会在云雾怀中轻笑,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让人春心荡漾,魅惑至极,可她随时可能从软软的云雾里探出锋利的指甲,洞穿每个人的头颅。
况且这里是化龙渊,兽族的地盘,不知道还有多少兽类躲在更隐秘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君主在黑夜里舔着爪牙伺机而动。毕竟贞殇和惑深已经苏醒,其他几位君主也有随时复苏的可能,或者已经复苏。
热成像不太管用,女君婆莎的指甲没有温度。
但来都来了,他们是来救人的,眼看女君婆莎就要走出地下室,不能半途而废。
血脉赋予了兽灵异于常人的力量,他们觉得是神明眷顾,世界有吃人的兽,也有保卫人类的兽灵,这是大自然的平衡。他们自命为神在世间的使者,要与魔在世间的使者决斗,这是这个世界的自保之策,任兽族肆虐的话,世界会被毁灭,所以神明怜悯世人,造就了兽灵。
他们虽然流淌着兽族的血脉,但不是人兽杂交出来的混血,只是天生基因变异,成为了兽灵,而后代代遗传。他们会发现自己的不同,然后聚集在一起,武装成一支军队,在兽族屠戮人类时挺身而出,因为他们和人类有着非比寻常的羁绊。在人类世界生活了那么多年,除非遭受了特别大的背叛与欺凌,除非苍天未曾怜悯,才有过激行为。人性有恶这一点无可否认,但人间有温暖这一点也无可否认。这样的世界,总好过充斥着暴力与血腥的兽族世界,与人类相比,兽族的温暖少得可怜。所以兽灵成员要保护人类,要保护弱小。
在这样的信仰下,怎么能容忍女君婆莎抓走身为正常人类的梅衫和王雨纯呢?那是一个家庭啊!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啊!
唐舟飞奔,李豪也飞奔,云雾被冲开又合拢。吃人的野兽张开大口,放猎物跑出去,又在后面追着咬。这栋不合常理地坐落在化龙渊里的地下室,类似人类世界的地下室,就是一整只吃人的野兽,女君婆莎的指甲倒像是野兽的獠牙。
指甲如影随形,吞海和噬牙与二人共鸣,随时划出湛然的铁光,凄厉的刀弧带着兽骨主人的哀怨,不断与指甲纠缠。二人兽血沸腾,殷红的血液在体内游龙般流动,肌肉扭曲起来,不断滚动,奔突虬结,他们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夭矫的身型终于冲到了苏缘所在的位置。
女君婆莎的指甲长度毕竟有限,不能无止境的延长,她已经踏出了地下室,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怨毒与愤怒,像一个刚刚进入社会被欺骗的女孩子。要不是那指甲太长,那眼神太让人害怕,你只会觉得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要用小粉拳锤你胸口,可她是兽族女君,随时会要你的命。
唐舟和李豪一齐急停侧身,堪堪避过九根锋锐如割喉利刃的指甲,同时以身带到旋转起来,对空很斩,一如当日在落日崖龙卷风一般拿着湮灭哭魂旋转的苏缘。只不过他们更多的是冷冽,孤寂与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狠劲,不似苏缘风华绝代的物资,即使拿着湮灭哭魂,苏缘也还是苏缘。他们用女君婆莎锐利的指甲压榨自己的潜能,虎狼临死反扑,云雾都被震散,巨石崩裂,黑夜雷鸣。
唐舟的刀弧首先带起了深蓝色的火光,这火光冰寒而锋利,贴着指甲去向指甲的主人,指甲瞬间被冰冻。女君婆莎只觉得她一寸一寸失去了对指甲的知觉,她的指甲没有痛觉,但能感觉到寒意。那冰寒来得太快,她只能躲闪。
菀之停下对空写字的手指,纤长的食指轻点在“幽冥玄炎”的楷书字体上,幽冥玄炎就是这么被激活的。她活在唐舟身体里,能根据唐舟身体指标的变化预判他的出手,所以她总能在唐舟要使用幽冥玄炎之前做好这一切。
她自称全天下最靠谱的系统还是有些道理的。
唐舟的进攻延缓了女君婆莎的动作,李豪就有了发动赤月的时间。隶书的“赤月”二字在噬牙的刀刃上弹射而出,粗壮的铁链托举着赤红色的月亮 ,像是献给天空的血眼。
炽热的火焰化作刀光,与幽冥玄炎缠绵着切出,尖利的锐响再次犁开了地面,寒热本不容,但冰火两重天在他们手里出现了。极热与极寒被无形的巨手捏在一起,丝丝白气如火车上拉起汽笛冲向前方,一切罪恶都会被撞个粉碎。
随着冰火两重天前冲的还有一道白虹,比刚刚才在刀光下散开的云雾更白更轻,但也和刀光一般锋利。唐舟看着苏缘展翼前冲的背影,竟然莫名地想到有一次苏缘架着他飞上栖凰山,那对天使之翼切开云层时她浅浅一笑,云层似乎不是被她切开的,而是被她那一笑融化的。那时候她带起的风里有梨花的香气,云躲变得和梨花一般细碎,阳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下了一场云朵的雨,唐舟给它取名为云梨雨。他相信梨花不是离花,因为苏缘对他始终如一,就像她动不动就要捏他的脸,也只会捏他的脸。认识的女性朋友里,他也只会在苏缘靠近时不会触电般弹开,他对她不设防。不过下云梨雨那天,苏缘没有调皮,眸子里仿佛流动着春天草叶上的第一滴露珠,只是湿了眼眶看着他,他看不得苏缘伤心,将她拥在怀里。
最后还是苏缘问他:“为什么是‘云梨雨’而不是‘云雨’呢?”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云雨”这个词,总归是不好意思,即使苏缘那时候靠在他怀里。
那时候真好啊,远不像此刻苏缘在他面前冲向女君婆莎,素白的手直接握住被冰封后又被灼烧的指甲,用力往后拽的时候她的手里是殷红的血,冰火与血交融,开出了战场上的花。
女君婆莎防备不及,被苏缘一把拽了过来,唐舟和李豪再次持刀进攻。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大雾散去,江海阔架起巴雷特,冷静瞄准,开枪,黑夜里捕捉女君婆莎鬼魅般的身影很不容易,可她被苏缘抓住了,就是江海阔的机会。
子弹打在女君婆莎身上,竟然不能打伤她的骨骼,但强大的动能还是让她退了一步,苏缘松开手,任她跌退。唐舟挥刀砍断了伸到苏缘身后的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八根指甲。李豪肩抗单兵导弹,火尾在黑夜里照亮地下室前方三公里处,女君婆莎正位于那里。他们的跑路是狂奔三公里,只是三分钟的事情。弹头爆炸,却没能炸到女君婆莎,她的身前是那只斗猿,毛发已经被烧焦,可它竟然硬抗单兵导弹而不死,甚至没有重伤。李豪在前扑时抓住带子从地下室里捞出来的单兵导弹也就失去了作用。
比斗猿一样小了一圈但还是比人要高上许多的几十只猿猴从化龙渊的深渊里爬了上来。
无需女君婆莎下令,它们就已咆哮。这岂非是化龙渊黑夜里最大声的咆哮?震得林木摇晃。
它们已经咆哮完,它们捶打着胸口进攻。这岂非是化龙渊黑夜里最猛烈的进攻?秋月湖边那一遭可没有这么大的斗猿,还是带了它的兄弟来的。
不过数量不如那时候,要不让唐舟再发动一次君临?
“不行,附近说不定有其他君主,太早暴露底牌发动君临的话难以应对其他君主呢!而且,那东西太耗心力,在你恢复巅峰,登上神君之座之前,不要用太多次哦!会死的!”菀之拒绝,笑盈盈的脸上偏偏带着最认真的眼神,唐舟也只能点头。况且没有菀之和苏缘的帮助,他发动不了,菀之和苏缘不同意,那就是白搭。
“这里已经离开地下室三公里,李豪和唐舟跑过的路面上没有人类,开炮!”江海阔下令,便携式炮筒里喷出点亮夜空的火光,那是改装过的炮弹,里面有兽骨制成的利刃,锋利和兽刃如出一辙。
于是化龙渊的夜空中,炮弹划出火幕,和咆哮的斗猿们对冲,炸出滔天的烈焰,点亮了黑夜。轰然巨响中,兽骨翻飞,终于伤到了斗猿们。
唐舟,李豪和苏缘早已经已经拉着事先准备好的绳索避开了正面的炮火,斗猿冲锋的时候他们就跑了,否则该被斗猿们踩成化龙渊的肥料,来年上面会有被他们骨血滋养的新芽出现。
女君婆莎没有跟在斗猿后面冲锋,她再一次施展魅惑之术控制更多的斗猿,就是要它们吸引火力 她好乘机杀了唐舟为她的哥哥沧海蛟龙兽报仇。她已经失去了一些理智,被仇恨烧灼的心和脑子不会去想唐舟还能不能有上次栖凰山诛杀沧海蛟龙兽的神威。
而且身为君主,她一早就知道发动诸神之箭要有栖凰山的古泉和唐舟的精血为阵引,这里是化龙渊,是她的地盘,不是栖凰山。所以此刻她更是想都不想就往唐舟那边冲去,边冲边扯着嗓子嘶吼:“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我要杀了你!!!”
她不再魅惑,因为这对面前的两人一兽没有用,凄厉的声音穿透炮火和斗猿的咆哮,穿透唐舟三者的身体,直击灵魂。
唐舟也想过,可兽族所到之处,总会有人死去,这是血脉告诉他的道理。至于曾经的背叛,曾经的诛杀令,他只能想起零碎的片段了。
总之,无论身为神君还是人类,女君婆莎和沧海蛟龙兽都是他的敌人,不仅是因为他们背叛,也因为女君婆莎让王翻江去杀苏缘。
如果仔细看的话,女君婆莎的怨毒与愤怒在她眼里交织如网,网中央有一抹贪婪,像是等待进食的蜘蛛。
那是对血肉的贪婪。
李豪可不管这些,他曾亲眼见过兽族屠戮人类,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会伤害人的兽,就是敌人。除非像苏缘一样乖乖的,和人类和平相处。
苏缘一挑眉,眉如远空被风拂起的云霞,阳光从那里照进来,温暖中杀气纵横。
她当然记得当年的背叛,那场背叛带来的伤痛现在都不能平息,所以总要惩罚背叛者。
不过杀人杀兽总能找出理由,女君婆莎已经冲到面前,那就只能拔刀。
战斗已经打响,化龙渊注定不会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