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挂空中,又大又圆,照耀半天幻彩。哪怕在人间,是残月当空。
在死地,即地狱、天堂——你怎么叫都行——月亮一直那么圆,也一直那么亮。月光洒到地上,与黄泉交融,也造访小舟上。晚上,零星的小舟驶在黄泉,月亮如灯塔,而黄泉的暖光则化作一只只温暖的手,在船只出没的地方包裹舟人,为他照耀两岸,为他驱散惧怕。黄泉的流淌永不停歇,黄泉的源头也永不干涸,她是一位很老、很慈祥的老人,喜欢光。有时,旅人抬头,便能看见浩渺天空中弯曲的黄,微微波动,宛若极光——那是天空给黄泉的倒像,你便可看清她的全貌,蜿蜒曲折,婀娜多娇!
零星的小舟与零星的人呵,便行在慈祥的黄泉之上。纵使形单影只,他们并不害怕。相反,有感于寂寞的美好。很奇怪的是,人死前,总感觉什么都放不下,一死,又总感觉放下了什么。至于是什么呢?是友情、亲情、爱情的牵挂?是对权利、名利的执着?是对生的渴望?抑或欲望实现的欲望,得到快乐的快乐?他们不知道。
只感微风吹拂,树影婆娑。死地很静,万籁俱寂,一时他们又怅然若失,不知微风所云。
行至看见山谷的那顿路,隐隐两岸连峰,寂静似乎卷入了某种插曲。他们隐隐听见了黄钟大吕般的激昂音乐,以及大声的欢呼、细小的人声。
仔细听,好像是......杰克船长在说话。
卦师家里,今天格外热闹。甚至为了追求最佳观影体验,他们把声音调到最大。三个疯子随着音乐,随着剧情的浪潮,在那边鬼吼鬼叫。门旁安安静静的哭丧棒则显得格外格格不入。黑无常似乎已经完全接受阎王叫他来这是为了陪卦师看电影这一设定了,白无常则压根不知道什么“密旨”。他以为他哥来找卦师是明面上的指令,故而更加不在意。
又一部《加勒比海盗》刷完,他们精神亢奋,表示还能再战。卦师在抽屉里找了找光盘,黑无常出去小解,被风一吹,脑袋一冷,才又反思起密令事来。
真的没事么?他思索着。
回房,他听得卦师叹气道:“最后一部了。只有三张dvd。”他看了他一眼。
小白随口道:“那就0.5倍速播放呗。
卦师瞪了他一眼:“没品味!”
然后投影区域出现了“封神榜”三个字样,两位商朝人也登时骂道:“没品味!”
草垛子嘿嘿笑着,自去找光盘。白无常举手:“在我这!”便去换,很快,屋里屋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大禹治水”。
商朝兄弟哈哈大笑,三皇五帝的上古人便也笑,黑无常,又把事情抛到脑后了。
“你看到这个不别扭吗?”白无常看着卦师道,“你讨厌的大禹流传下一个做英雄的神话,而你,您却在历史寂寂无名,什么都没留下,还笑.......”
“当然别扭、恶心,有时也深感命运捉弄,不过活得越久,也越放下啦。”卦师苍老的音色故意拖长个尾调,听上去懒懒的,憨憨的,“话说你俩商朝无名氏可啥时候放下哦?”
“那当然放不下,毕竟那可是我们的国家。”黑无常虽是笑着的,但语气很铿锵.
“嗯,哥哥说得在理!那周朝的统治者姓姬,我哥哥也养过鸡,凭什么他姬发做得,我哥哥做不得?!”
小白忽又怒目对小黑:“狗东西,你养鸣,我也养鸡,凭什么你做得,我做不得!”
“神经。”
“你俩像是李逵对宋江。”…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电影时间很长,但很快就看完了。
三人大悲,痛不能言。捶胸顿足,以头抢地。
然而,悲伤归悲伤,生活还得继续。
小白是最先打破恸哭的,问询道:“话说,你们还记得记忆中的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记忆中的那人”当然是指比较重要的人,但他的目的并不只是问这个。他把内心的罪恶藏得很好,连熟知他脾性的黑无常都没察觉异常,而善于感知的卦师,此刻也在想着大禹。
卦师亮着眼睛想了会儿,说:“哈哈,那时候我已驾着一根扁木,乘着洪水而去。大禹站在坡地上,喊着:‘喂!卦师!未及相送,何故远游啊!’我嘲弄着说:‘四海为家,何谓远游!’虽然隔着几十丈的距离,但我仍能看见他咬牙切齿。那大禹喊一声‘追!’,可那不可一世的禹王军,此刻都拙手拙脚,追不上我。我站在那根扁木上,调整身形,仿佛在冲浪。伯益的老鹰飞得快,倒追上了我,要抓我的背。还好我与其有旧,一个死老鼠便把他打发了,他借着这贪吃的由头顺驴下坡,伯益面上也过得去。真是‘义鹰’,‘义释’,曹操逢着了关羽!”
卦师谈及那么久远的事还是乐呵呵,并兴高采烈的,身上的梧桐叶都在欢腾跳跃,仿佛昨天才经历过,迫不及待要去分享。他的身上仿佛回归了一种稚气,以及最原始的快乐,在这种时候,你真不会觉得卦师老。
“果然还是上古时代的事情精彩啊!”小白恭维一句,脑袋转向了大哥。
只是,他家大哥现在并不能看见他。
他眼前浮现的,是帝辛——一位保护亲人的一家之长,一位关心部下、任人不疑的主上,一位力大无穷、抗击命运的猛士、斗士,一位野心勃勃、雄才大略的成汤子孙、大商君王。
那么伟大,又鲜活,他现在似乎都能触碰到他。君王抬头,深邃而又火辣。
“老哥,你呢?”
黑无常愣了愣神,道:“我们目光交汇片刻,却只是在最后说:‘保重。’”
“你呢?你想说什么?”
白无常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哈哈!我可不像你们,见过许多些大人物!我就只有一些小人物的交集啊!”
“我的那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辈子,我还爱你!’”
两位停留在回忆中的人猛醒过来,勃然大怒,立刻结成统一战线,全世界无妻阶级与无妻徒刑者联合起来,一个照面,小白就被这汹涌的攻势赶出了房门。小白于是采取游击战术。
“哈哈,你俩急了,急了!嘿嘿嘿哈!嘿嘿嘿哈!
小黑来追,小白也不矫情,撒丫子就开溜。而追赶的人肯定是没有逃命的人快的。
黑无常正要去追打,卦师道:“不用睬他,关上门,他自己会走的。”他的语气冷静许多,甚至有点冷峻了,小黑便关了门,站了会儿,他还真走了。
小黑回过头去,看见沙发上的他正手捧着什么:“卦师,那是?”
“盐箩烧来的书信,刚刚到我裤裆。”
小黑眼睛一沉:“不是刚刚吧?”
“一两个时辰对比千秋万世,难道不是’刚刚‘吗,反正也没啥大事......”
小黑心下埋怨:这前辈可真不靠谱。阎王传的事,可都是大事,正事啊!他坐在草垛子旁边,颇不满意,可随后草垛子的话语改变了他的看法:
“他们走了。”
小黑愣了一下:“他们,谁?什么他们?”
他接过递来的信件,“智慧”“疑似心灵控制”“隐身”的字样抓住了他的双眼。他立刻明白下午沉船的事件的严重性。
“竟真与怨灵到来有关?”
还是一种新的怨灵。
卦师道:“所以,一起看电影并非无用功,就是等他们走,再谈公事。干脆全告诉你。
会议之时,我与阎王已发现了河下的空洞,并参与了明日计划的拟定。所以,我很关键,绝不能被窥视记忆,尽管那小子们估计还瞒着我一堆事情。
我没有战斗能力,甚至对灵魂的视觉也没有。然而所幸,没有灵魂便没有生命,这种怨灵即使隐身,也必有灵魂附着。而你,你们,曾经勾魂的使者,绝对看得见。因此,阎罗在你睡着后下达了‘来此’的指令,时辰嘛,则交由你的睡眠作息来决定。
我要是感觉你不会来了,就会写急信叫醒阎罗,让他叫你。不过事实证明,你的睡眠不调症依旧好使啊,挑时间挑得非常准,再不来我怕是无了。”
他呡口茶,小黑苦笑道:“不是?交给我这病,你们真敢啊?”他的脑袋也开始思考怨灵的事。
“不是还作了个保险?我感觉你来不了,会自己去吵阎王的,老子可是卦师唉!”
“行行行。话说按阎王想法我应该不该知道太多吧,你怎么......?”
草垛子摆摆手:“管那么多干嘛?”“正事,当然得管啦。”小黑责怪道,“你看看你,成天拿命令不当回事,搞得看电影时我还以为你就是想开小差呢,或者伪造了一封阎王的信......”
“嗐,我哪来那么大本事,我心里有数的,倒看看你,怎么老听他话?”
黑无常倒了杯茶:“接下来干什么?就保护你?”
草垛子贼兮兮地凑了上来:“你和阎王当年,应该不只是说了‘保重’吧?只是一时你不太想说。”
他又把手放在嘴边,煞有介事地低声道:“他们可随时会来哦!我们绝不能被发现已经发现了他们,所以,赶紧找点事做!”
他又立刻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老先生的庄重,一般都用于听故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