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卡塞尔学院的清晨，总像是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灰。阳光透过那些厚重的、雕花早已模糊的古老窗户，斜斜地切进来，落在昂热校长和曼斯教授身上，将他们半边身子笼在昏黄里，另一半则还浸在地板的阴影里，仿佛连人也分成了光与暗两半。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这座古老城堡的，某种沉睡的龙族气息。

曼斯教授坐在昂热对面那张宽大的、足以让人联想到刑讯室的办公桌前，声音低沉，像是在讲述一个早已注定的悲剧。他详细地叙述着亚纪遭遇的一切，每一个字都像铅块，沉甸甸地砸在办公室寂静的空气里。昂热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嗒嗒声，像是倒计时，又像是在驱赶着某种盘踞在心头的阴翳。他的眉头锁得极紧，仿佛那里缠着一条挣不脱的锁链，眼神深处，忧虑像涨潮的海水，一寸寸漫上来。

“这个神的名字……”昂热忽然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有点耳熟呢？好像在哪本该死的古籍上见过。”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久病初愈般的僵硬，径直走向墙边那个几乎顶到了天花板的书架。那书架古老得像是能吞吃光线，上面摆满了厚重的、散发着霉味和时光尘埃的古籍，每一本都像是沉睡的巨兽，等待着被唤醒。

不一会儿，昂热的手指拂过几本厚重的书脊，指尖停留在一本封面布满尘埃、颜色已经发黑的书上。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它，拂去封面上的灰尘，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梦。他翻开书页，陈年的纸页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寻找着那个仿佛来自遥远传说的名字。

突然，昂热的手停住了，悬在半空中，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一页。他的呼吸仿佛停顿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压抑的吸气声。“至高的神明戴欧斯，黑皇尼德霍格的噩梦。”他读出了书中的句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料到的颤抖，像是触摸到了什么禁忌的东西。

曼斯教授听到这话，也感到了震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敬畏：“这个神……连黑皇都怕她？”

昂热继续读下去，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甚至有些狰狞，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书中记载……她是一位……一位被称为‘善良’的神？灵魂不死不灭，每一幅肉体毁灭，都会寻找下一幅肉体，会帮那幅肉体的主人实现三个愿望，只要她同意，三个愿望绝对会实现……但那幅肉体和灵魂也就归她了，并且直至肉体毁灭也不会离开……”

曼斯教授沉默了，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自责，像是有冰冷的针在扎他的心。“的确，”他声音干涩，“她实现了亚纪的三个愿望，然后……然后控制了亚纪的身体。唉，都怪我无能，没能早一步察觉……”

昂热缓缓合上了那本古老的书籍，指尖摩挲着冰冷的封面，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思索，有决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亚纪……”他低声说，“亚纪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是学院的英雄。不过……戴欧斯既然是一个……一个‘善良’的神，并且你说她越来越像亚纪……说不定……说不定可以帮我们屠龙呢？”

曼斯教授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灯塔：“您是说……我们可以借助戴欧斯的力量？”

昂热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为什么不呢？如果戴欧斯真的越来越像亚纪，那么她的内心……也许还保留着亚纪的意志。我们可以尝试……尝试与她沟通，看看是否能够达成某种共识。”

曼斯教授站起身来，眼中充满了决心，像是接到了一个神圣的使命：“我明白了，昂热。我会立刻开始准备，尝试与戴欧斯进行沟通。”

昂热拍了拍曼斯教授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鼓励：“去吧，曼斯。我们不能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亚纪……亚纪在看着我们，我们不能让她失望。”

亚纪在同伴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进昂热的办公室。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不真实，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尽管如此，她的眼神依旧带着一种惊人的坚定，像是在风暴中依然固执地指向灯塔的罗盘。她下意识地捂着肚子，试图掩饰身体的不适，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声音中那难以掩饰的虚弱，却像泄露了秘密的缝隙。

“校长，你找我有事吗？”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办公室沉寂的空气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昂热从书桌后站起身，他脸上的严肃和期待像一层薄冰，难以融化。“嗯，”他直截了当地说，语气里有着无法隐藏的急迫，“戴欧斯大人，请您帮我们屠龙。”

亚纪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带着几分少女气的笑。“曼斯教授，你可真是大嘴巴。”她转向昂热，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昂热，你想让我帮你们屠龙，可以。但我只会屠那些……邪恶的龙。还有，”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心，“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戴欧斯，只有酒德亚纪。”

昂热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最终化为一丝深深的敬意。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的，亲爱的亚纪小姐。”

亚纪笑了笑，尽管那笑容里还残留着病后的虚弱，却像清晨穿透云层的阳光，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昂热校长，去把叶胜叫来……抱我回宿舍。”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故作俏皮的调侃，却也毫不掩饰她此刻的无助和依赖。

昂热微微一笑，他立刻明白了亚纪的需要，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老者的宽容。“好的，亚纪小姐。”他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轻快，很快就找到了正在走廊里百无聊赖踱步的叶胜。

叶胜听到昂热的请求，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担忧，像是被惊动的兔子，立刻放下手中不知在摆弄什么的小玩意儿，一脸紧张地赶到了亚纪的身边。他看着亚纪苍白虚弱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厉害。“亚纪，你怎么了？需要我做些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份在意，几乎要从声音里溢出来。

“叶胜，”亚纪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请求，“能……能抱我回宿舍吗？我现在……有点虚弱。”

叶胜没有丝毫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亚纪抱起，动作轻柔得像在捧着全世界最易碎的瓷器，又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当然，亚纪，我们走吧。”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掉她身上所有的病痛和沉重。

在叶胜温暖的怀里，亚纪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她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像是一首温柔的歌，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和虚弱。那心跳声，是她在这个混乱世界里，唯一能确信的真实。

昂热静静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叶胜抱着亚纪离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长地印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短暂，却又无比真实的微笑。他知道，卡塞尔学院有这些年轻人在，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深渊和挑战，总归……还有希望。

叶胜抱着亚纪，脚步稳健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要融在一起。周围偶尔有学生好奇地投来目光，但叶胜完全不在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个人。他清楚地知道，此刻抱着他的，身体里住着的是戴欧斯，是那个实现了亚纪三个愿望的神。可在他心里，她还是亚纪，是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亚纪。所以，他只想这样抱着她，用尽全力去疼她。

回到宿舍，叶胜轻轻地将亚纪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得怕惊扰了什么。然后他坐在她的身边，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眼睛里。“亚纪，”他轻声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亚纪微微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像一片被风吹过的落叶，带着一种平静的力量：“不用了，叶胜。谢谢你。”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只是……需要休息。”

叶胜点了点头，他知道亚纪需要时间来对抗体内那个强大的存在，需要时间来恢复，也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一切。他轻声说：“那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休息。”

亚纪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垂落。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而均匀。叶胜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夕阳，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金色。他就这样守着她，像守着一个易碎的梦，直到她安然入睡，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安心的微笑。而叶胜知道，这微笑，是属于亚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