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林的自述,为了方便记录,我用第一人称来写。
我叫林川浩,年龄?为什么要问的这么详细?不好意思,我对我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了,生下来只有我父亲带我,我父亲叫林岳,他是哀牢山第一代守林人,我从小跟着父亲在这座山上长大,跟下面村子里生活的人们打交道,他们…,很害怕父亲,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情绪,我问过父亲的生平,可是父亲只是沉默不答。
父亲有一个好朋友叫周晏明,周叔叔对我很好,总是给我糖吃。
双木成林,哀牢山这里远离城市,日常的生活与鸟兽虫鱼打交道,自然信仰很浓厚,周叔叔一直对我说,我有一个好名字,林川浩,有木有水,木依水而居,水饮木而活,自然是一个好名字。12岁那年我考上城里的初中,父亲托了在城里的朋友照顾我,我在那里读了三年书,回来时父亲比平时老了不少,他问我以后想不想当守林员,我一愣说我不想,我想去大城市找工作,赚钱给你买房子,父亲笑了笑没说话。
你刚刚见到的励书记,跟我的父亲是好朋友,我在城里读书的事情是她帮的忙。
我初中肆业后,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高中,还是在城里,偶尔打打零工,但是好景不长,父亲常年巡林落下了病根子,周叔叔跟我打电话时告诉我让我回去看看,在高二那年的暑假,我回到哀牢山。
山里已经大变样了,有的居民盖起了小洋楼,有的还是老式瓦屋,周叔叔来接我。
那是一个没有云的午后。
父亲坐在他的小屋里,撑着一盏灯,灯油缓缓地燃烧,周叔叔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直到烟和灯都被燃尽。
父亲突然开口问周叔叔
“晏明,你还记得那两只孔雀的名字么?”
啥孔雀,还有名字。我随父亲进山时捡到过孔雀羽毛,在小村子里看见过孔雀的图腾,他们认为,孔雀高贵明艳,尹秀欣丽,且对爱情忠贞不渝,一生不曾落地,比较未曾见过的朱雀凤凰之流,生活在哀牢山的蓝绿孔雀倒是贴切的多了。我还记得,村子里有一户姓林的人家,没有孩子,男主人进山捡柴,遇到了孔雀神,因为对其的信仰,孔雀神降下祝福,让他们家盖起了洋楼,开上了油车三轮,也是这户人家,有了钱之后对孔雀不敬,不到几年,就闹的家破人亡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我说不上来。
我们继续说吧。
我看见昏暗中,周叔叔的眼睛急剧收缩着,如同一只狰狞的猫。
他说:“林哥,老一辈的事情,从来没对我说过。”
父亲看着他,他似乎是想说什么。
突然,远处的哀牢山,影影幢幢的树林里爆发出一阵枪响。
父亲急忙站起身,拿着包和枪,招呼我们往山里赶。他那天走的很匆忙,以至于,我怀疑他有什么话还要对我交代,但是最后没有交代出来。
我和周叔叔在后面跟着,周叔叔紧紧攥着我的手,他的手心里都是汗,他走山路没我厉害,父亲沉默地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只有草木被砍倒的声音,我们的鞋底踩过树叶留下的声响,还有粗重的喘息声。
马上要到了。
只是一晃眼,父亲的身子就消失在前面的林海里,我脚下没踩稳,突然滑了一跤,整个人翻倒在灌木丛中。
我小声喊周叔叔让他拉我一把。
没人应我。
连喘息声都消失了。
我只好自己爬起来,往父亲那边赶。
我知道,可能是要出事了。
最后我没来得及。
枪响比人的脚快多了。
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父亲举着枪,他阴暗的面庞被火药的火光照的透亮,几乎重生。然后往下看是他的胸口,已经被钻出了一个血窟窿,周叔叔,站在他的身旁,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腿微微颤抖着。
对面是一群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提着黑色的箱子,箱子里装着白色的粉末,他们有的被父亲打中了,有的没有,呼喊,惨叫,逃跑声不绝,周叔叔举起枪朝他们开枪,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骂着。
我闭着眼,我不敢看父亲。
我也开枪。
明明是夏天,有无数叶片因为枪声被振落,仿佛一场大雨,把人渡向秋天。
我没站稳,就这样倒在地上。
这是我随父亲进山十二年,第一次跟这些人有火力冲突,代价是,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我的那发子弹,射到了周叔叔的左臂,但他还是出席了我父亲的葬礼,村里的很多人都来了,有的哭,有的看不出表情,励书记远远地在旁边站着,她的表情阴沉,她说不出话,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她在看周叔叔,周叔叔翘着那只受伤的手臂,抱住我说对不起,没有及时地救父亲。我怔怔地,我不知道说什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失去的感觉。
后来,我和几个人抬着父亲的棺进山,在守林人的墓冢里把父亲埋葬,我看见父亲旁边还有一个碑,我问周叔叔这是谁的,没有名字,周叔叔说“是个没眼力见的,来和守林人抢安眠地。”我点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座无名的碑,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碑里是谁。
父亲的棺材落进土里的那一刻,我撑不住了,几乎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想起和他一起巡林的日子,和他一起在巨大的树下避雨,一起把陷在捕兽网里的小鹿放出来,想他做腊肉时,屋子里柴火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上空传来一阵鸟扑翅膀的声音。
我们抬头看去,是一只蓝孔雀,她从高处向下飞,最后停到我父亲的棺椁前。她静静地停在那里,不说话,如同一幅画。
励书记急忙拍照,后来那个相机被她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我,和我父亲原本有的那个一起,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
她就在那里,等励书记照完。然后她双脚蹬地,一个旋身又飞走了。
后来?后来的事你看到了。
我受励书记之托,整理我父亲的遗物,成为了一名守林人,在哀牢山下生活。父亲生前的愿望是看到绿孔雀,我替他守着山,等着绿孔雀来。我没有考大学,也不想考了。
周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说这是块伤心地,他不愿回来了,让我守好山。
娶老婆?还没有想过,守林太苦了,还是别拖累别人。
“周,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要把这个故事告诉你。”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不知道,可是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我也不知道。
我这么想着,然后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