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敲响,老头挥舞着手臂,袖子上彩色鸡毛一般的布片上下飞舞。
“这周县令如愿以偿见到了那日的红衣女子,可惜晚了一步,这女子便是那流月楼里的虞氏,前些日子刚被一位男子赎了身。”
座下鸦雀无声,人人悬着筷子,似乎都在为这位周县令感到惋惜。
“你道周县令这就死心了?”老头笑着摇头,“开始的时候说了,周县令为人倨傲,身份尊贵,凡是他看上的东西,便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他派人打听了一番,那位赎走虞氏的男子此番是东拼西凑、倾家荡产才凑齐赎金。两人更是才见过几面,正过着四处还债的苦日子,他只需往那一站,再给那男子足够的钱财,想必虞氏肯定会选择跟他走。只是这个虞氏,和他从前见过的都不大相同。”
台下听众骚动了一下,这老头可是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咱们这位周县令生的可是貌比潘安,这些年来见惯了旁人的惊艳之色,娇羞之态,但虞氏见着他却毫无反应,甚至对他的示好都不予理睬,更是谢绝了周县令的好意,她说她已经与燕平安私定了终身,此生非燕平安不嫁。”
“按周县令的脾气,旁人很难投其所好,他喜欢真实,讨厌矫饰,讨厌到了苛刻的程度。可是眼前的虞氏一言一行,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他不死心,燕平安他也见过,相貌平平,农户出身,攒了一辈子老婆本全用在虞晚意身上,家里更是人丁稀少,与周县令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江南儿的饶有兴趣地绞着碗里的桂花糕,将它夹成了稀碎的块,看起来惨不忍睹。
听起来,这虞晚意还真是有几分个性。
“周县令想,虞氏,他是要定了。”
“周县令那可是带着必胜的决心去追求的虞氏,那年光是专为虞氏开的灯会便是一个接一个,周县令家大业大,金银珠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虞氏那儿送,据说平时虞氏出行的仪仗都是按照洛阳贵女的形式安排的。”
台下一阵细细的唏嘘,这周县令为了美人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就连燕平安周县令都想到了,直接把他安排在县衙里上公了,可即便如此,虞氏也没答应周县令的追求,周县令实在想不通,他只是晚了几日,便永远失去了美人的芳心。”
“这一年三月,虞氏嫁给了燕平安。周县令深受重创,下了狠心要与虞氏诀别,叫身边人再也不提有关虞氏的一切,另一边的燕平安则是抱得美人归,自感人生圆满,辞去了县衙里的工作,一心一意定居在乌月镇,靠自己养活夫妻二人。”
“唉——”台下人怔证的听着,不少人惋惜周县令没有抱得美人归。
“可惜好景不长啊,这燕平安劳累过度,与虞氏才过了不久的好日子,便得了痨症,成婚不过一月便撒手人寰了。丧夫的虞氏打击颇大,一个人呆在乌月镇的院子里不吃不喝,竟是想要随燕平安而去。好在周县令发现的及时,救了虞氏一命。但虞氏一青楼女子在乌月镇本就没什么生存能力,周县令也是念在余情未了,又是豪掷千金在乌月镇帮开了一家青楼,让虞氏做那老板,那青楼众人应该也非常熟悉——就是咱这望月楼。”
…..
十月扬州,石板凉,桂花香,热的地方燥热,阴的地方潮湿,角落长满了茂盛的花草,偌大的官道上内透出曲曲折折的阳光。
玲珑紧跟采儿身后,无意间抬起头来,透过黛青色的屋檐看到了一方湛蓝的天,檐角上挂了只古老的风铃,随风响动。
采儿今日穿了清透的白裙,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黑发如墨,皮肤如白瓷,长睫微垂,暗淡的双眸非但不觉无神,反而有点恹恹欲睡的样子,深邃不见底,冷漠,厌弃,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高大的朱红色大门上镶嵌着金光闪闪的铜环,门口的守卫目露凶光,铜眼径直瞪着朝这走来的两位少女。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没有县令大人的召令不得入内!”
“民女有冤案要立即上报给县令大人。”采儿垂眼柔声道,双手自然的交叠在青竹杖上方。
“什么冤案?”
“关于前些时日陈时元倒卖马钱子一案,陈时元是被冤枉的。”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登时大感不妙,厉声呵斥道:“胡言乱语,县令亲自督查的案件还能冤枉他不成?!”
采儿一个眼盲少女与江南儿站在一起在他们看来皆是弱不经风,好欺负的狠。
“县衙办公重地岂容你等在这造谣生事,速速离开。”言罢那守卫便提刀上前,作势驱赶两人。
一道寒光出鞘,守卫的刀还没碰到采儿便被长剑掀飞,一股拳风砸在守卫脸上,整个人直接撞在衙门大墙上晕死过去。
采儿身后那暗卫转眼间又快步走到另一个守卫面前,一记扫堂腿将其放倒。
采儿没有管两人是何等下场,径直朝县衙里走去,她脚步很慢,裙角纹丝不动,一步一步走得虽轻却极有分量。
县衙里其余守卫听到动静纷纷赶来,结果就是被采儿身旁的暗卫接连击倒。
紫宁泽派来的暗卫这几日可是手痒难耐的很,今日可让他逮到机会活动活动筋骨,这些守卫只是区区五品还不值得他这种八品高手动用内力。
周侯明刚从大堂上下来便看到衙里的守卫一个接一个被放倒,近百守卫其中不乏六品高手,不过几招也接不住。白衣少女迎着光徐徐朝他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清秀的侍女,任何想接近她们的人都被那黑衣男子一一扫清。
“……”
周侯明晦涩不明的望着她们。
少女带着面罩看不清面目,只有那灰色黯然的美眸轻轻弯起,似乘着一汪清池,澄净清幽的不可思议:“门口的守卫似乎不太想让我见到县令大人,只能用这种方式见您了。”
“这位小姐究竟什么意思?”周侯明额角的青筋忍不住的跳动,因为守卫不让进直接把县衙守卫都给端了??
这什么强盗行为??
能请得动八品高手当护卫,定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周侯明从来没见过眼前的少女,但她通身的贵气实在太难忽视了,即使看不见,那双眼睛扫过来透露的一丝审视就让他不经想起他的顶头上司——季如春。那可是朝堂上的谋臣,这少女眼底不尽意的威压甚至比起季如春更强。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跟县令大人聊聊陈时元。”
周侯明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怔,接着便目光沉沉的看向少女,她下巴微抬,笑的乖巧无害。
“以及季如春大人。”
本来周侯明还可以装得下去,但是从少女口中听到季如春却让他方寸大乱,“…季…季如春大人与我何干,我们不熟,你向我打听他做甚?”
“别紧张周大人,我们家小姐看不见也不宜长时间站着,咱还是找个地方先坐下吧。”玲珑轻笑。
周侯明还想继续问下去,见采儿身后暗卫阴测测看向他,也没敢多说什么。
“前段时日有人报案说见到陈时元在家中做着走私毒品的买卖,县令大人便派人前去核实,结果看到陈时元写着忏悔家书自缢于家中,家里更是搜出尽千担马钱子,周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此案确实如此。”
“我有些好奇,那陈时元不过一农户出身,短短数年便经营起了规模宏大的贩毒行业,就没有什么人专门给他提供门路吗?”采儿低眸把玩着青竹杖,漫不经心的询问着。
“这我们也查实过,陈时元忏悔书中并没有提到旁人,他平时身边也无交好的朋友,唯一牵挂也是家里六十大母,这都问过,说不出个所以然。”
“真的问清楚了吗,可我怎么听说,这陈时元是因为跟他同谋谈崩了,准备上报洛阳与其玉石俱损,结果被其杀害伪造成了自杀呢?”
“胡说八道!”
“这你都从哪听的?县衙审案由不得你在这造谣生事。”周侯明表面还在呵斥采儿,内里却冷汗直流。
“那同谋我没记错的话,是叫做燕回吧。”
采儿挥了挥手,一旁玲珑递上来一本账本。
采儿将其呈给周侯明看,厚厚的账本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贩毒交易,一道道、一笔笔清清楚楚。
不光是陈时元负责的毒品交易,整个扬州县所有毒品区域的交易都囊括在内。
“这是……什么?”周侯明攥住账本的手微微发颤,声音压不住的有些慌乱。
“别跟我们装糊涂了,周大人,燕回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至于你们干的毒品交易他全交代了。”玲珑扬声道。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也该结束了。”周侯明起身作势离开。
一旁候着的暗卫立马上前拦截,周侯明不得不退回去。
“周大人,做了近十年的毒品买卖,这县令你也算是做到头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不过你也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周侯明只觉得此刻少女的笑容跟魔鬼一般可怖。
“……”
“你的顶头上司应该就是咱们朝廷内史季如春季大人吧,交出季如春这些年来的毒品交易账本,朝廷可以判你个从轻发落。”
周侯明目光闪烁,内心极度挣扎,他还指望着季如春能念着近十年帮他做苦力的情分捞他一把,如若真的把季如春供出去,他就真的没救了……
“呵呵,我还有的选吗?”周侯明冷笑的看了眼采儿身边的暗卫。
采儿闻言挑了挑眉,他这是准备招了吗?
“还不知道你们是谁,你总得给我个担保,能确保我不死吧。”
玲珑闻言直接向周侯明出示了端王御令。
端王?!
季如春不是端王一党的吗?怎会这样?!
周侯明再三确认了御令的真假,依旧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虽身在扬州,但这几年对朝堂局势还是有些了解的,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有了端王的担保,他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怎样,现在可以正式谈谈了吧。”采儿抬手让玲珑收回了御令,这是紫宁泽交给她的,这几年倒是方便她做了不少事。
“这也是端王殿下的意思吗?”周侯明实在好奇。
采儿微微颔首示意,“其实还有一事想要问周大人,这虞氏虞晚意,周大人可还熟悉啊?”
刚江南儿在茶楼听书的时候用了传音符,这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她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