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光照的山林令人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昏昏沉沉的醒来,只见天色暗淡,却不知已是何时。
逝去的光芒,荡开的冷风——
阿述抬起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整座山都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为将至的雨季蒙上一层骇人的阴影。
月光乏力,照不亮小屋,阿述些许茫然过后,终于适应了眼前的阴翳。伴随着繁杂的雨声,像一张乱网在心底铺开。
“下午还好好的...怎么雨下的这么大......”
阿述坐在长椅上,晃荡着小腿嘟囔,思索片刻后,还是站起来走到门口,点上两盏油灯。
一盏挂在门帘边,烛光摇曳,拉长的影子渗到门外,
一盏被阿述提在手里,举过头顶,挡住半黑的月亮,望着天发呆。
村里这时应该不安静吧?
相熟邻居们都聚到一户人家里,点着光,哄着孩子,悄悄地谈论这天气,一会儿又论起谁家姑娘,聊起哪家郎儿,轻声细语密密的织在心头,都被烛光照得发软......
想象着村里的场景,阿述觉得天空都亮了几分,附上一层层温柔的暖色。
——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惊得阿述身子一抖,连忙将摇摇欲坠的油灯放在桌子上,转身去开门。
“谁呀——”
没等来回应,阿述心里有点打鼓。
村里的老人哄弄小孩,总会用雨夜吃人的妖精来吓唬他们,久而久之,阿述也不敢在雨夜出门。
但想到山里现在大雨滂沱,又是夜晚,泥泞而危险,若是真的有人困在了外面......
念及此处,阿述还是推开了门。
无人。
除了雨声,一片寂寥。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阿述安慰自己那是烈风猛刮的声音,匆匆地又关上门。
——
“砰砰砰——”
响声再起,像是同她对话一样,锲而不舍地又是三下。
阿述吞了吞口水,将手伏在门上,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只是一股凉气从头顶直窜向脚底。
“砰—!”
更加猛烈的一声,伴随着身体的颤抖和木门的异响,无不验证着门外有活物在撞击。
或许是慌乱想找地落脚的旅人,或许是故事里深夜寻觅食粮的精怪,亦或是山林间野蛮的猛兽,
祂也许就站在门外,睁着眼睛,透过帘子,没有一丝阻拦,直直地盯着她。
阿述想要后退,却发觉手脚冰凉,原来自己竟吓得几乎动弹不得。
隔着烛影,她看见门外有影子在随着风飘动,不知是叶影还是其他东西,只是不见有人影晃动。
敲门声截止在这一刻,抛下雨声淅淅,四周静得只剩下呼吸。
阿述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等到手指已经僵硬到难以弯曲,她才缓缓放下手臂,吐出一口浊气。
门外好像,没有人。
紧闭的木门,却是轻轻开了一条缝,风便循着这机会一股脑窜进暖和的屋内,随之而来的寒冷让阿述倒吸一口凉气,不甚放心的又朝外看了看,只见一道黑影随风凌乱,好像被挂在门上。
那里,本该是空的吧?
四下看看,仍是寂寥。阿述伸出手迅速抓住飘动的黑影,便急急关上门靠在墙上打量起来。
原来是一张字条,刚好挂在死角,只能看见黑影在晃动。
摸了摸整张纸,在如此大的雨下竟然不见水渍,想到刚刚的敲门声,阿述越发确定这是那“人”留下的东西。
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字迹潦草,却无比清晰。
——
“仲春伊始 饕餮山行”。
令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想起时令,明日...便是惊蛰。
阿述将纸条来回翻看,又发现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分辨片刻,勉强认出“逃”的字样。
饕餮,神话故事中残暴贪食的怪物,
难道这仅存在于传说里的生物,真会在明日出没吗?
民间传说中的精怪,阿述一直相信它们是存在的。
在阿述眼中,那些都是有灵性的动物在山林间熬过万千岁月才修炼而成,都是自然的精灵。因此,她常常会无私地关照每一个路过的生灵。
诸如土地神、灶神此类享有香火、降下福禄的小神祇,她也会报着敬仰之心,发自内心的去祈祷、祭拜,渴望能得到庇佑。
天真的姑娘相信美好灵动的生物定会存在于世间,默默与人为伴,
可那些代表着灾难和绝望的妖兽,也会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降临在这片乐土吗?
阿述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瞬息间又尽数弥散。最终留下的结果,是明天一早就下山,将此事告诉村里见多识广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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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更大了,
阿述收好纸条,重新合上眼睛,在迷茫中进入梦乡。
树下躲雨的小动物抱团取暖,夜里分外明亮的眼眸都毫无例外的望向山巅。
它们嗅到了雨的潮湿,
以及......
『暴风雨』来临的气息。
精怪们趁着黑暗奔走相告,传去千里——
“『雨』,不会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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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雨停了,天刚蒙蒙亮。
少女换上一身精练的短打,装好纸条,关上木门。正要下山,随意瞟见门前的花篮,思索片刻,还是捡起了那几株干瘪的锥花丝石,
旁边本来还应有另一张字条的,或许是昨夜雨骤,被风卷走罢。
天色朗润,树影婆娑。
淡绿于光影中沉淀,在山路尽头凝成村落,那是绵延不尽的春色在呼唤惊蛰。
阿述来的甚早,村庄刚刚苏醒。一派空旷寂寥下,缓缓有炊烟升起,耳边夹杂着些许孩童细碎的低语。
走在街上,清风徐来,恬静安闲。阿述舍不得这样的日子,心下一动,却是加快了步伐。
好像是从很早很早,阿婆还没有出生起,村南头便开起了一家酒肆。
酒肆名唤“循渡”,取名缘由未可而知,只是村里传言那儿的酒是黄泉路上的交杯酒,喝下便去了另一头。
这,不就是死了吗?
这卖酒的酒肆,会下毒害人不成?
年幼的阿述时常存疑,可酒肆里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
慢慢长大,她才终于明白,
酒肆的客人,大都不是为品酒而来。
饮下传闻中的黄泉酒,也不过是为了与那儿的掌柜谈上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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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让敲了半晌门无人应答后悄悄探近脑袋的阿述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的抬头环顾四周。
许是为了减淡酒香,又或许单纯是掌柜迷恋茶香。阿述深吸一口气,只觉全身都在茶香的滋润下变得舒适不少。
心念着纸条上的内容,来不及多想,阿述便走进馆内,呼唤起来。
“有人吗?”
少女清澈的声音在空旷的酒肆内分外响亮,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是淡淡的回音。
阿述慢慢的走上楼梯,古朴的台阶直通二楼,轻轻抓住扶手,手指间冰冰凉凉,却是温柔的触感。
“阿述有急事想找古爷爷,请问有人在吗?”
一片寂静后,少女迟疑着走上二楼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小丫头,古爷爷恐怕见不了你呢。”
一道突兀的男声陡然在阿述身后响起,将她吓得一哆嗦,转身看去,只见一抹墨色颀长的身影落入眼眸,抬眼却是张陌生的脸。
真是奇了怪了,阿述暗想。
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村中哪家有了新儿,哪户老了亲人,她都知晓的清清楚楚。村里大人待她如亲生女儿,小孩儿看她像亲姐姐,没有与她不相熟的。
然而这几天,先是来了个陌生姑娘,一转眼,又冒出来这位笑眼弯弯的哥哥。
虽说在阿述心中,循渡酒肆是个充斥着神秘气息的地方,对传言中的黄泉酒也充满好奇,
但这里的掌柜古俞古爷爷,却是位博学而慈祥的老人,对阿述这样伶俐的小姑娘分外喜欢,自是与她关系甚好。
然而她从未听说过古爷爷有亲眷,他也未曾提到过有远方的客人,这个男子又是什么人?
阿述下意识向后退去一步,直直对上男子的目光,紧接着向他身后看去,长长的楼梯上空无一人,就连他是也变魔术似的出现,除了那句话外居然没发出一丝声响。
“这......为什么?你是什么人?”脱口而出后,阿述又愣了愣,笑着开口:“我叫阿述,以前从没见过你,你也是来找古爷爷的吗?”
男子面容俊秀,约莫二十来岁,听闻此言笑容更盛,微微俯身:“你好啊,小阿述。”
阿述直起身子抬头看他,咧开嘴笑了笑,等待男子的下一句话。
“我啊...不是来找古俞的。倒是你,有什么事情么?告诉我也不差呢。”
没等来男子的自我介绍,阿述不太放心的歪了歪头,感受到他发散出的平易近人,又想起这里毕竟是栀年村的地盘,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他。
然而未等她开口,男子就抓起一张纸条读了起来。
“仲春伊始,饕餮山行...
真是有趣,饕餮的时间已经到了么?”
阿述愕然低头,只见腰上的褡裢不知何时开了道口子,那人更不知何时竟拿走了自己装好的纸条。
这些先行略过,阿述抓住了更重要的字眼。
“饕餮的时间是什么意思?今日就是惊蛰了,大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察觉到这也许是什么重要线索,阿述急忙开口,没有发觉男子翘起的嘴角上流露出的挑逗。
“小丫头,你得先告诉我这纸条是从何而来,我才肯帮你。”
听到这话,阿述惊喜地眨了眨眼,嘴唇微张,却又极快的冷淡下去。
“抱歉,我是来找古爷爷的,也许我并不需要一个连身份都藏着掖着的陌生人的帮助。”
男子嘴唇颤了颤,笑容渐渐收敛,似是没想到阿述会拒绝。
思索片刻,见阿述冷着脸要深入酒肆内部,连忙抓住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才重新开口。
“不愿告诉你我是谁,只是觉得我们萍水相逢,没有必要。
但『那人』将这件事牵连到了你...我们也便有了联系。也罢,我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
阿述挑了挑眉,没有回应。
“那就介绍一下吧。”
男子的面色逐渐严肃起来,虽然在阿述看来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
“在下......微生半纤,只是个闲散书生。”
“饕餮一事,你且来与我细细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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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窗外,几片硕大的宽叶随风飘荡。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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