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未离开那场雨夜,如噩梦,如宿命。
在某个无需知晓名讳的星球上,那名身着黑裙的叛徒站在草原边,远处是正在修整的下属。
半苼又下雨了。
这个星球多雨,要是住在那儿,几乎日日夜夜都伴随着滴滴答答的轻响,农作物无法生长,自然生物不多,湖泊比能住人的占地面积大得多,还不算海洋。
半苼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将目光转向一旁姗姗赶来的同伙。
三盼长苼,这至少不是纠缠。
三盼不擅长与人交流,纵使是挚友,与他聊天时也总会碰上他把天聊死的可能性——尽管如此,其他三人仍旧乐此不疲于打扰他观察量子计算器的工作时间。
至于休息时间……三盼是上夜班的,因而对于作息规律(?)的其他人来说,也只能打扰下他的工作,毕竟不是紧急情况,三盼没那么忙。
至于在加入虚数研究派后,他的工作时间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多了——好不容易出门放个风,就远远瞧见半苼站在草原边发呆。
三盼勉强打起精神安慰同伙,毕竟她是首领。
半苼嗯,我知道。还有,我叫半苼。
#三盼……
半苼曾叫长苼,这个名字说好也不好,在仙舟就是个大忌讳,而在海渊,这寓意也不好——毕竟活着那么累,纠缠那么狠,运气不好的确过得不好。
长苼是亲眼看着黑鸽母亲将要跳楼的。
那时候的她,正因为纠缠之雨的到来而感到萎靡不振,便经常选择性地一个人去解决小规模纠缠,不和大部队交流——她极怕自己的恐慌会蔓延到下一个人身上,故而一言不发。
直到她接到一则特殊的任务。
海渊人很少跳楼,因为他们跳楼后,重伤致死会虚化成量子,所以没有尸体,因此,一般来说,失踪人口基本上存活的希望不大。
而黑鸽母亲在楼顶徘徊了三个小时,以前不是没有救回的前例,白鸽庭一经发现就派人过去实施营救——恰好,里面就有长苼,毕竟她足够强,刚回来,能更好控制现场。
那天,黑鸽母亲的内心无比纠结。她的家人已然逝去,丈夫生死不明,只要黑鸽是她后半生苦苦挣扎的信念——
可是黑鸽在那夜里,悄无声息地停下呼吸,踮起脚尖向天堂偷摸溜去。她一直是抱有庆幸的,是的,黑鸽很幸运,她能坚持到最后,她可以……
但是没有,当护士拔下黑鸽的呼吸机,她猛的一惊,又坐了回去。黑鸽已经死了,她不再需要它们。
她日思夜想着,忽然发觉,一个占据她全部生活突然消失,原本别人眼中的累赘就这样离去——她的负担一下子轻了下来,可……她过去的艰辛,那些执着,又是为了什么?
她被清空的精神的余额,在那短暂的一刻,一切,清零。
所有付出所有煎熬所有痛苦所有怨悔……
都不必存在。
可她想起黑鸽送她的无忧草,又迟疑地收回半只将要踏空的脚。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在远方闪烁,她的生命就像一根羽毛,吹飞了也没什么。
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她会怎么样死去?她不经想,一定是粉骨碎身,在煎熬的痛苦中离开这个悲欢离合与她无关的世界。
幼时老师的话语萦绕在她的耳边,“天堂是假的”,她如是想着,退回脚步,她无法和黑鸽团聚,他们之间隔着多少条车水马龙的街道,纵使扒光所有人的记忆,也拼凑不出一个相似的黑鸽了。
长苼急急忙忙走到楼顶,她劝阻道,“黑鸽不会希望你这么死去。”
楼下的白鸽庭工作人员已经摆好了垫子,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屏息凝神着,有时隐隐传出几个人疑惑的发问。
黑鸽母亲摇摇头,询问长苼,“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堂吗?”
“那是神话故事,死了就是死了——”
“我很想念黑鸽。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年没有选择倾家荡产救她的命,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黑鸽母亲轻轻地说着,将无忧草往灯火通明的街道方向扔去。
可惜她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忧草很快掉下楼去,没了踪影,“这就是我的命运”,黑鸽母亲感叹着,收回脚。
就算把无忧草丢掉再美的地方,黑鸽也看不到……吗?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最不讲信用,那就是自欺欺人。
黑鸽母亲平静地走下来,她拍拍长苼的肩膀,“虽然我知道,但万一,天堂真的存在呢?”
长苼是最为讨厌谈心的那种人,她自始至终都不愿用过多的思考去解释什么,她恐惧于自己的思考会使她自幼时贯彻的那套行为准则彻底被废弃——
就像半只头扎进沙子里一样,但她不是鸵鸟,不是为了生存,有时也会失手想些什么,带来更大的恐慌。
黑鸽母亲恍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好像是神神叨叨的,但冷漠着,可说出的话又是那样晦涩,就像是世界末日前幸存者的祷告。
“那不符合……”
长苼想吐露点什么心声,舌头打了个结,又闭上嘴去。她不希望黑鸽母亲死去,她是个很好的人。
也许是不再需要点头哈腰地筹钱,黑鸽母亲不太熟悉地挺直背,向着楼下走去,她坦然面对着镜头,离去。
她的背影在路灯下如此凄然,她走着走着,把自己和进那团黑色里,没有再分开的机会。
是啊,就算天堂不存在,可黑鸽母亲不能没有黑鸽,就像开水白菜里不能失去白菜——所以,天堂一定存在。
不管它是真是假,是虚是幻,在天或地,是生是死,黑鸽母亲决定相信一回天堂,相信一回上帝。
她虔诚许愿着,愿在天堂,她们母女,能再度相遇。
世界毫无动静。
一周后,人们在黑鸽母亲那闭塞的出租房里找到一摊血迹,还有一朵被捏紧的无忧草。
她失踪了,或许嘴角还会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甘愿为那虚无缥缈的重逢献出一切,而这,已是过了许久的往事。
生命如此充满戏剧性啊——一次相遇,甚至间接性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半苼我相信我们能成功。
午后的阳光本该是最热的,雨后倒没那么讨人厌了,离夜幕还有一段时间,走在空气中还带着水蒸气敷在脸上的触感。
半苼拍拍身上被沾到的露珠,淡淡朝着大部队走去。既然三盼不想回答,那就不必回答,她从不为难故人——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三盼大概会吧。
三盼还是开口了。他不善言辞,也只是干巴巴回了句说不准的话。
两人走得很快,没有在意身旁的花草树木,脚底的泥垢污渍。
其实没什么值得记录的。他们义无反顾地朝着假天堂奔去,脚下是万丈深渊。
如果,你知晓这一路的结果,并要让所有人为此付出你行程的代价——你,会选择自欺欺人吗?
一切的一切的开始,只是一场灾厄的雨。
一切的一切的结束……
天堂虽假,我心尤真。
谁人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