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我的终点,那不曾谋面的彼岸,自我诞生之初便已悄然靠近,它近了——我知晓,我终要与它会面,那一次,便是我的旅途将尽之时。
若伊只是……幸福总不长久,百年后,灾难卷土重来。
若伊于海中新生的新我再次踏上拯救的征程。
谁也不会想到,那会是场无休止的循环。
一群人生来拥有活意,却在死去中湮灭,一个人生来奔赴死去,仍在湮灭中活着。
死去的人不会复生,纵使是原本的模样,原本的性格……
在他们的家属看来,将逝去者残破的记忆注入一具新的躯壳中,这是对安眠者的打扰。
死得不明不白,连死去这个真相也不明不白。
若伊觉得,这个世界果然是一个天大的乐子,她什么都做不到,于是发出了今日份第一句嗤笑。
若伊谁知道呢,就这样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若伊我不过诞生几十余年,本觉着想把第一代的我臭骂一顿——只是,若是她没有那么做,我是不是也就不会诞生了?
若伊我会死,你若真喜欢我,我也不忍心伤害你,我只是一介旅客,没什么特殊的。
没什么特殊的,若伊咀嚼着这句话,倒是觉得她自己说得真妙。
她是没什么特殊的。
宇宙里的奇人异事不说百万也有万亿,她混在里面,也并非最为光彩夺目亦或是苦难深重的。
只是一个人的离去和一个人的新生,没什么大阵仗,毕竟,在树与海下,万物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微生物。
甚至就连若伊的出现——不知几万万亿之一的偶然,也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概率性事件。
她可以死,她死后,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可以活,她体验的每一场人生,世界也不会对此刮目相看。
世界就是世界,它残酷,它独断,它不公,它也不是什么人。
所以一切都是正常的,正确的,世界就是那样,世界不需要改变,也无人能够改变。
只是……
若伊死去,海渊就能活着。
海渊只是一个小小的文明,有着不足为奇的事物和人。
往微观世界来讲,若伊的死可以使海渊的一只蚂蚁提高存活率,这也算是有点意义。
而海渊有着数以万计的人。
或许是她生来的道德修养太高了,连累了生存的本能。
所以若伊不能,也不会抛弃他们。
丹枫……
丹枫觉得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了。
他并非是嫌弃爱慕之人即将身陨的噩耗,只是无可奈何于时光的短暂。
三年,一位化外民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一名长生种眼里短短的时光,在若伊身上将会是多么漫长。
是的,若伊的人生太短,蜉蝣尚能瞧见完整的朝暮,在这几十年为计的仙舟罗浮,她怕是连多数节日都赶不上。
即便她还会复生,不,那不会再是如今的若伊了,新生的她将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未经历,就像轮回转世一样,成为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叫若伊。
丹枫连区分的资格都没有,若伊的活着和死去都像是一场盛大的戏剧,百八十年后,谁还能记得如今的若伊的存在?
若伊将不复存在,变成一位陌生人,而丹枫只能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他无法离开罗浮,只能当着他的饮月君一生一世了。
而若伊……
百八十年后,人们也只会记得饮月君,不记得丹枫吗?即便他如此努力,即便他加入云上五骁,即便……
他们都没有任何承诺的资格。
丹枫是饮月君,他需永永远远地活下去,直到转世。
若伊是代行者,她将会为了一次死亡而活着,人生永世短暂。
他们在交叉的道路上行走,只见了匆匆一面,又马不停蹄越来越远了。
丹枫我知道。
丹枫不是第一次察觉到若伊的不对劲,毕竟她从未掩盖即将离去的事实。
她就像日光照耀下的白雪,融化后渗进泥土中去,渴求再一次看到世界。
依依不舍离去的是她,选择落到人间的也是她。
丹枫和若伊都是渴求阳光雨露的重犯,只不过一个是无期徒刑,一个是延期死刑。
于是他们在人群中看到了对方。
换个角度来讲,若伊从未对丹枫产生过任何敌视之情,她本身就是压抑情感,故作无谓的人,难不成有人能知道她隐藏了多少情感,又展现了多少?
若伊很孤独,但她不告诉任何人这种孤独缘何来由,难道要告诉所有人,“是的,我要死了,你们别挂念我,千万不要伤心”这种类似的无用话吗?
若伊可以一个人的救命稻草,但她不能成为一个人的月亮。
丹枫不知道为何觉得若伊像月亮。可每当想起她的话语,便觉得异常熟悉,如潮起潮落后再度归来的海雁。
他看着她盘旋在天际,这一次,她落到他的旁边,不再飞过头去。
他也未在她到来前离去,一切都是那么巧。
稻草尚能春风吹又生,月亮怎能离开呢?可是若伊注定是要走的,何必又去施舍这种短暂的精神存活呢?没了月亮,纵使地球的历史多么精彩漫长——
一个命定要离去的月亮就像药品,吊着重症病人的命迟迟不放,可,药没了,人还是会死的,不带任何挣扎和苦痛。
所以丹枫选择安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