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他成了琅嬛宫的侍卫长
在琅嬛宫侍卫长的任命诏书下来的那一刻，他就想过问殷嬛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他的父兄
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敢赌
冀州苏氏，永不朝商，可苏全孝却成了大商王姬的心腹
苏全孝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悲凉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想
他得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做自认为对的事
这一天，他看着站在书桌前的王姬，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面色温和地对他说：“见见你的侄子吧。”
不，冀州苏氏不止剩他，还有他的侄子
我得为他撑起一片天。苏全孝如是想
“起个名字吧。”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1]。就叫飞羽吧。”
话音一落，就听殷嬛平淡无波地声音响起：“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2]”
苏全孝一愣，小心翼翼地抬眸，看见殷嬛正看着怀里的孩子发呆，心中一颤：“王姬，属下不是……”
殷嬛像是刚回神，笑意盈盈地抬眸看着他：“孤知道了，你再等等。”
·
他不知道要等什么，只觉得王姬好像变了
变得深不可测，也变得更忧伤了，甚至变得不太爱笑了
大哥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崇应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都感觉出来了，我能不知道？真是可笑。”
这一瞬间，苏全孝都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大哥还是老样子，大王估计也就是来月事了
崇应彪却说：“她只是犯了一个帝王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还不等苏全孝张嘴回应，就听崇应彪叫了他一声：“苏全孝。”
他没好气地啊了一声
“往事暗沉不可追，但可以私下怀念。”
苏全孝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什么也没说
·
直到那一天，王姬等上王位
第一道旨意是立崇应彪为王夫，政儿为太子
第二道旨意，是将他的侄子封侯，封号冀，希望、期望之意，并让他成为太子伴读
王姬说，希望他成为大商的栋梁，也期望他能辅佐好太子
但他明白：王姬让他等的时机到了
王姬不会在明面上评价冀州侯苏护的功与过，但却让苏护的孙辈延续了封号
大哥说：“往事不可追，但可以私下怀念。”
所以他开始为父母兄嫂立牌位，所以他开始为飞羽讲苏全忠夫妇
不可避免的，年幼地苏飞羽问起了冀州城之战
苏全孝不知道怎么回答，是从宣室殿出来的殷嬛，温柔地抚摸着苏飞羽，告诉他：“那是大王与臣子之间因为交通不便，而产生的一场误会。”
这一刻，苏全孝只觉得血液变得冰冷
误会？！这只是误会吗？
这分明就是太祖的……
“你觉得她说的不对？”崇应彪的大掌牢牢地握住了苏全孝的肩膀，唤回了他的理智
这一刻，他才惊觉：王姬，不对，大王不是变得深不可测了，明明事变得冰冷了
明明曾经提起受苦、去世的百姓还会不忍，如今怎么如此平静地无视死在内讧中的百姓。将其说成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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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这么说不对。”
回到了宣室殿，殷嬛背着手，低头看着书桌上的两个大字——天下，语气冷凝地说出了确定的话
苏全孝低着头，单膝跪地，咬着牙，语气里带着不忿：“属下只是觉得：这场战争的代价配不上这个词。”
“配得上如何，配不上又如何？”经历过大小事宜的殷嬛，如今已经变得麻木平静
在对他说，好似也在对自己说：“一统天下的路上，哪有不死人的。”
“可是……”
“小苏，”殷嬛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冀州侯拒不纳贡，扬言永不朝商；你知道的，我给过你们粮食。”
“所以在这件事情里，到底谁错了呢？是崇应鸾吗？可是他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呢？”
苏全孝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垂着头
“不过你放心，他日史书工笔，寡人必不会让你身带污点。”殷嬛垂眸看着他，平静中带着一丝残忍，“就说你与孙子羽同出一脉，可好。”
良久，苏全孝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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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苏全孝时常问自己：恨吗？
他想他是恨的
可恨谁呢？
就在这时，崇应彪找到他对他说：“过几日我就出征了，你收拾收拾，随我一同出发。”
苏全孝：啊？
“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说：糖安给你放了一个月的假，你是北上还是随我一同南下，又或是在京城悲伤感秋，三日后给我个准信。”
苏全孝看着愈发俊美、但仍然很欠揍的崇应彪，心绪有些复杂，犹豫半晌，决定问出口：“大哥，大王杀了你的父母亲属，你、你、”
崇应彪一顿，嗤笑出声：“我为什么不恨是吗？”
“最开始，她留下了我的母亲与弟妹，是他们自作自受；而且，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
最后他选择了北上，回到了冀州
看到了他幼时经常吃的那家小吃店老板，还是那个老大娘，她如今已经满头白发，身边还跟着一个天天叫奶奶的小童
还看到了那个依旧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卖的糖葫芦依旧那么好吃
还看到了不少熟人，似乎过的都不错
他突然就释然了
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幼时与兄长跑马的地方已经长满了杂草，在杂草的遮掩下，隐隐约约好像露出了墓碑的一角
走近一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上面写着：苏氏妲己之墓
看了良久，他突然笑了，任由眼泪流满脸颊
·
他依旧是大商王姬的心腹，是大商的郎中令
哦不对，他又多加了一个身份——大商幼儿园园长
因为他每天都会在巡逻的时候逮住某家偷溜出来、或者逃课的小崽子，然后听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冷着脸教训几句后，在孩子的甜言蜜语下，带着他们去买吃的，最后被得令出来逮人的侄子撞见
每每他想拿长辈威严挽尊的时候，看着那张和哥哥如出一辙的脸，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侄子有眼力见儿，扯了几个他都听不下去的慌就把孩子带走了
但是，这时候，小苏同学就会觉得：孩子大了，不需要他了，连找理由这种事情都不需要他来做了
然后大半夜的，提着酒坛子敲开了大哥的房门——虽然大哥很不耐烦，但是大王心善
至于，大哥不在的时候，他就陪着大王在宣室殿批奏折，然后对着月亮抑郁，任由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以至于他都忽略了大王叫他倒茶的声音
面对大王看着他的复杂眼神，他有心解释，但发现他越解释越想哭，眼泪流的越多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听见唐佑问大王有没有想过把他收了，大王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小苏就是个爱哭鬼，当孩子哄哄就行了。”
啪叽，心碎了
从大眼萌，到爱哭鬼，她对他好像没变过
可是他对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增生了情愫
曾经许是执念太深，许是觉得她目光太过专一，让他想做些什么吸引他的注意力
罢了，他想，这样安安稳稳地看着她，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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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哥和姬发去世，直到他看着姜文焕不顾她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固执地陪在她身边
他也曾想过：为什么我不行？
“大王，大哥走的时候叮嘱过臣，要臣一定寸步不离地护着你，臣一定说到做到。”苏全孝单膝跪在摇椅旁，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大王的手
殷嬛看着他，似乎想透过他看见谁，最后发现俩人并不像，但她还是拉住了苏全孝的手，温声细语地叮嘱：“小苏，多谢你，这些年，陪在我身边。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也别怕，大王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
苏全孝再一次控制不住眼泪，让它滑落脸颊
“你个爱哭鬼。”原本虚弱的殷嬛，硬生生被他气笑了
她好像不是很放心他这个爱哭鬼，所以多活了几年——苏全孝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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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后，苏全孝发现自己变得爱发呆了
寻常时，爱看着新帝发呆；上朝时，爱看着站在底下的子鹤发呆
一个是大王带出来的，一个是大王和大哥生的
后来，他发现，就连时常在质子营呆着、极少回宫的殷郊，也经常看着子鹤发呆
苏全孝眨了眨眼睛，看着变得不爱笑的殷郊咧嘴笑了出来，然后被殷郊狠狠挖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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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后来呀，只剩下他、姜文焕和殷郊这三个老家伙了
哦不对，他和姜文焕比殷郊还多活了几年嘞
他和姜文焕，看着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在京城来回跑闹
最终，他躺在质子营的大院里，在那棵梨花树下，抱着不知道是小梨花第几代孙，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想：下辈子，还和你们做兄弟，还和你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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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四十年，郎中令、冀安侯苏全孝逝世，享年八十五岁——《诸侯世家·冀安侯列传》
—作者嗖的一声出现了—
作者[1][2]出自《诗经·邶风·雄雉》
原文：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作者[1]意为：雄雉在空中飞翔，舒展着五彩翅膀
作者[2]意为：看日月迭来迭往，思念是那样悠长。道路相隔真遥远，何时才能回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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