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高低床占去了大部分空间,窗前只勉强放得下一张小小的书桌,上面摆满了她和小敏的书籍。
方婷将肩上的双肩背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幸好方芳没有问她去哪里去见谁,就是问她也不敢实话实说。在这个家里,丁这个姓是不能提及的,姓丁的那一家人更不能提及。要是她们知道她竟然跑了那么老远的路,去看丁蟹的妈妈,不知道会怎样对她失望。
方婷也对自己很失望。
爸爸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很多事都记不大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原本在那栋乳白色的花园洋房里生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玲姐把他们兄妹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
“你们的爸爸出了事,现在躺在医院里。你们家的钱也全都没有了,以后都不能住在这里了。”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没有钱是什么概念,也不觉得有什么痛苦。只是,她再也不能学钢琴了,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也因为她们租住的那小小的地方再也放不下一座钢琴。再也没有人照顾他们,一切都要自己来。
就算是这样,要是爸爸还在,他们也一定很快乐。
是丁蟹害死了爸爸,而她现在竟然瞒着家人去看望丁蟹的老母。假如人死有灵,不知道爸爸会怎样想?
十几年来,她设想过很多次。有时候,她设想自己成了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再碰见丁家的人,她一定要把头抬得高高的,任他们怎样求她原谅,她都会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有时候,她设想自己终于见到丁家的人,指着他们的鼻子指责他们忘恩负义,要他们血债血偿。
可是,今天,在佛堂里遇见丁孝蟹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设想过的表情和语言,全都无影无踪。她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仇恨,只感觉到了陌生,而面对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她竟然落荒而逃。
难道,仇恨也可以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黯淡吗?还是因为,她真的没办法去恨一个陌生人?
房门轻轻地响了两声,方婷猛然惊醒,抬起头来。
小敏站在门口,背靠着门,轻轻地说:
“二姐刚刚走了。三姐,你别怪二姐了。”
方婷给了小妹一个温柔的微笑,说:
“别傻了,我没有。”
小敏低下了头,踌躇半天,又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她,吞吞吐吐地说:
“二姐一直就是这样的,嘴硬心软。你看,她把你的饭还留在锅里呢。”
方婷看着方敏,敏敏那双温柔纯洁的眼睛正望着她,像是初生的小鹿的眼睛。小丫头今年快十四岁了,身体已经开始快速发育。她皮肤白嫩,五官精巧,只是身体有些过于单薄了些。小敏从小就多病,性子又软,一言一行,都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羊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谁对着她也难生起气来。
方婷站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说:
“我知道。饭在哪里,我饿了。”
方敏嘴角终于挂上了笑容: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方婷看着小敏的背影,心想自己不告诉家里人今天的事是对的。
这个家鸡毛蒜皮的事情原本已经够多了,让人烦心的事情也已经够多了,再经不起折腾,也实在不该再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掀起轩然大波。
小敏,玲姐,二姐,甚至还有大哥和自己,他们都需要平静。
佛堂,她今后不会,也不该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