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舟众人脱下套在最外面的夜行衣,将赃物塞到水车夹板下面,假扮成家丁,护着马车里的杨兴远躲进了李同光的庄子里。
宁远舟谨慎的曲起手指敲门,两短一长,少倾,后门被敞开了一条缝,孙朗看见是宁远舟,连忙把门开开。
“头儿,快进来。”
宁远舟他们鱼贯而入,孙朗一眼就见到了走在最后面梧帝,他顿时跪在地上,语气恭敬道:“属下人道孙朗,恭迎圣上。”
杨行远立刻扶住他:“爱卿快快平身,特殊时期无需多礼。”
钱昭本来一直跟在最后,看到这一幕脚步一顿,然后面无表情的越过二人。
于十三和元禄也自发去休整,宁远舟看到杜大人步履匆匆的出来迎接,登时眉心一眺,要是让这位不懂变通的杜大人拉着杨行远,还不知道两人要畅聊多久。
营救阿盈的事耽搁不得,但他还需要拿到一个东西。
他趁着杜大人没有喊出来之前拉住杨行远:“圣上,微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圣上恩准,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行远被他们一路护到了安全的地方,现在心里放松不少,于是便点点头,“走吧。”
杜大人眼睁睁看着圣上跟着宁远舟进了一个房间,“圣上! 臣……”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元禄拉住了,他宽慰道:“杜大人,头儿是要和圣上聊公务,等之后咱们安全上路您在去和圣上讨论近况吧。”
杜大人顿住,连连称是:“……也好,殿下如今还在安宫,这件事必须要圣上定夺营救计划才是,届时臣和宁大人一起回安,殿下是臣带出来的,臣也一定要带她回来才行。”
元禄看着杜大人微弯的脊背,眼中一阵涩意,他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宁远舟他们进去的那处。
杨行远被请进了房间里,他放松身心,坐在了椅子上,问道:“如果朕记得没错,刚才那位就是杜长使吧。”他顿了一下,这才发觉使团好像少了一个人,疑惑道:“刚才怎么不见阿盈出来?她去哪儿了?”
宁远舟眼眸微动,他把佩剑放下,跪在地上:“臣要与圣上说的事,就有关公主殿下。”
杨行远眉心微蹙,见宁远舟如此凝重,便猜到事情不对了。
对于杨盈,他现在的情感很复杂,从前他从未关注过这个妹妹,可这一次他在别国遇险,竟是这个娇滴滴的女娃,女扮男装前来营救他,比他其他几个兄弟都有魄力,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动容的。
“宁卿不妨直说,阿盈到底怎么了?”
宁远舟语气干涩:“那日,我们洋装强攻永安塔,本是想李代桃僵,让他们心生戒备将圣上换到更好营救的地方,可安帝的大皇子新丧,他就下旨,要我们再加三万两黄金,另外,还要求礼王入宫做客,带上今天,殿下已经被扣押了三天了。”
“什么?!”杨行远惊愕的站起来:“所以,朕的妹妹现在还在安国皇宫里?”
宁远舟青筋凸起:“是,殿下临进宫时,要我们务必按原计划营救圣上,安全的将您送回梧国,她……她只有一个心愿。”
杨行远扶住椅子,“她说了什么?”
“殿下想求圣上给她下两道圣旨,如果她死在安宫,便求圣上能追封她为梧国皇妹,真正当个实封公主,将他母妃迁入皇陵,给一些体面。”
杨行远听到这话不由一震,眼眶久违的红了,他的妹妹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去的,一个人若身死,过后再给她天大的权利和恩宠都没用了。
他缓缓落座,低声问道:“她另一道要的是什么……?”
宁远舟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殿下说,若她能侥幸存活,便想求圣上给她一点安身的东西,请圣上割据泽,勉,济,九城,当她从此安身立命的本钱。”
杨行远这次沉默了,即使他想对妹妹进行补偿,可第二道旨意,是九个大城池,就算是极其受宠的亲王也不过如此了。
“宁卿,你可知道,那九个城池其中也有一个包括着行商要塞,动辄便是掌握我们梧国货通的要冲,其他朕都能答应,可这九城,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宁远舟拳头紧握,他早就猜到不会这么简单。
杨行远解释:“朕知道,阿盈是为了朕才入的安宫,若她真的能回来,朕可以在第二道旨意里面册封她为大梧长公主,并且,朕能保证,如果皇室再有公主出生,都只能屈居在阿盈下位,不会有任何一位公主尊贵过她,另赐封地和五城予她做底,宁卿以为如何?”
宁远舟隐忍的闭上眼睛,其实他很清楚,杨行远提的东西更为全面稳妥,也知道要塞不掌握在皇帝手里一定会引来猜忌,但那是阿盈的心愿,今晚他们便要里应外合入宫门,此去危机重重,他不想让杨盈失望。
良久,宁远舟直起身子,坐在杨行远的对面:“圣上,臣知道,以盈公主的出身,能有您今天许诺的那些东西,已经算得上是极其难得了,臣能理解圣上的苦心,但,容臣问一句,如果盈公主如今并不只有这一个身份呢?”
杨行远蹙眉:“宁卿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远舟从桌上拿过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推到杨行远面前:“圣上,你可知,咱们为何能如此顺利的逃出安都,甚至找了一个如此安静隐蔽的地方休整?”
他没卖关子,直接讲出了他和李同光的合作:“这里是大安长庆侯李同光的地盘,臣与他一同合作,我们的马车没被阻拦也是因为他提前派羽林军掌管了西城门,这才能平安逃脱。”
杨行远记得那个长庆侯,想当初,还是他抓的自己:“可,这与阿盈又有何干系?”
宁远舟回道:“长庆侯对盈公主心生爱慕,不忍公主身陷囹圄,更不忍安帝继续视百姓如草芥,一个时辰后,他便与臣等里应外合,在救出盈公主的同时,揭发安帝通敌的证据。”
“安帝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唯一一个宫女所处的小儿子还尚在襁褓,圣上你说,李同光作为有皇室血脉的公主之子,皇权是否会旁落?”
杨行远震惊的瞪大眼睛,他喝下一口茶水,没想到这个长庆侯的胆子会那么大,竟然妄图推翻李隼的苛政,自己上位。
宁远舟看出杨行远的动摇,趁热打铁道:“圣上,若是这个计划顺利,咱们完全可以与安国结为邦交,任盈公主与其联姻,两国贸易互通,各自休养生息,天下必能海晏河清,赐盈公主九城的确不妥,可若那九城是将来安国摄政王夫人的陪嫁呢?”
此话一出,连杨行远也被震在了原处,他把茶杯重重的放下,沉思了一会,他现在只希望回到梧国挽回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事,这个买卖的确不亏,不论成功与否,他都不会有什么麻烦。
若他下旨能补偿阿盈,又能促进两国和平,那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世界,终究是永恒的利益,更动人心。
杨行远摊开茶具,吩咐道:“拿笔墨来,朕写。”
宁远舟沉声应“是。”
……
另一边,李同光身骑高头大马,独闯宫门。
守门的侍卫一惊,连忙将他拦下,“侯爷! 不能骑马入宫啊!”
李同光面上一派焦急,大吼道:“本侯有紧急要务要同圣上禀报,要是耽搁了,你们十个脑袋都赔不上!”
几个守门的侍卫顿时犹豫了,李同光借此机会,手中马鞭一挥,“驾。”
乌云感觉屁股一疼,嘶鸣一声,抬起高大的马蹄就冲了进去。
……
李同光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常年跟在李隼身边的总管太监连忙拦住他,低声阻止道:“侯爷,侯爷您不能闯啊,圣上早就歇下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李同光剐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能等, 本侯有重要的事向圣上禀报。”
“哎呀我说侯爷,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这都子时了,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能比圣上的身体更重要啊?”
李同光还未开口,里面便传来李隼不耐烦的声音:
“在外面吵什么吵,谁来了?”
太监总管一听安帝醒了,顿时两股战战,李同光倒是不惧,连忙说道:“圣上,臣有要事禀报!”
“进来。”
李同光到了殿内,就见李隼披着一件外袍,眉宇间满是戾气:“说。”
李同光跪地上奏:“圣上,臣今夜巡防,发现有人在红香楼举办宴会,治安乱作一团,城门也极其松散,臣觉得事情不对,于是带人围了四夷馆,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了,随后臣立刻派了羽林军接管了各大城门,自己带人亲自去了一趟东湖草舍,没成想,原本守卫的禁军早已被迷晕,梧帝也不见了踪影! ”
李隼大怒,揪住李同光的领子:“你说什么?梧国人竟然在禁军的眼前跑了?怎么没有一人来禀报朕?!”
李同光言辞恳切,“臣已经命人在全城和出境的沿路搜查,相信一定能抓到他们的蛛丝马迹,东湖草舍有一战,想必那些梧国人身上也负了伤,定然跑不了多远。”
李隼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他用那锐利的眼睛看着李同光,意味不明的说:“同光啊,这次你做的很好,若是你真能把那些梧国人捉回来,朕定然好好赏你。”
李同光恭敬的叩首:“臣自知身份低微,能有今天,都是圣上提拔,为圣上鞠躬尽瘁,是同光应该做的,不敢讨赏。”
这一番话字字戳中安帝的心,他要的就是李同光这种有自知之明的狗,不由心情舒畅,又见他支支吾吾,便说:“还有什么就说。”
李同光故作犹豫了一会儿,道:“圣上,臣怀疑,禁军之中可能有和梧国人勾结的奸细。”
李隼眯起眼睛,“你有什么证据?”
李同光垂下头,“臣觉得今晚的事太过蹊跷,偏偏今日红香楼举办盛大的宴会,还有不少百姓半夜出城,种种迹象都像是被人谋划好的,还有,发生了那么多事,禁军中竟无一人来禀告圣上。”
“甚至……”
李隼皱眉:“甚至什么?”
李同光默默给别人上眼药,“甚至臣进宫时,不论是守卫还是您身边的太监总管都阻拦臣……”
一直垂头站在一边的太监总管猛的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就见安帝锐利的目光正在打量他,他瞬间吓得腿软,跪倒在地。
“圣上,奴才冤枉啊,奴才一直待在宫里侍奉,怎么可能会和敌国人勾结呢,奴才刚才只是觉得圣上刚歇下,想让侯爷明日再来……”
李隼现在因为梧国国主出逃的事情心情不佳,若是能攀扯些旁人转移他的怒火,那待会儿杨盈就不会受太多罪,起码要让李隼保持住最基本的理智。
“本侯已经说过有重要之事,你却还在阻拦,你是何居心?”
太监吓坏了,他跟在安帝身边伺候的时间长,对这位圣上的性子那是十分清楚,现在是被吓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圣上,奴才真是体恤您刚批完折子睡下,这才自作主张,但奴才真的不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啊。”
李隼眉头紧锁,下一刻,一个茶杯狠狠的砸在太监头上:“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差点耽误正事,滚下去领板子!”
太监连连应是,只是杖责,不用掉脑袋,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
“等等。”
身后又传来李隼的声音。
“你带人,去请那个梧国的礼王过来。”
李同光低垂的眼眸微抬,就听李隼继续说:“同光啊,正好你在这儿,就陪朕一起看看,这个被扔下的礼王,是怎么死的吧。”
李同光的眼底泛起杀意,但嘴上依旧安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