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安帝与李镇业勾结北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李同光冷冷地看向陷入梦魇的李镇业:“来人,把二皇子拖下去。”
在门外的今翼立刻领命,将半死不活的李镇业关进了暗室里。
任如意此时的情绪已经逐渐平缓,她坐到了宁远舟身边,略显疲惫的对邓恢说道:“这下邓大人应该明白了,你忠的那位圣上,还有大安尊贵的皇子都干了些什么。”
邓恢看着地上的血污,突然问道:“宫门那日,指点我们救下缢刑下属的人,是不是你们?”
宁远舟身形一顿,还未开口,就见邓恢已经自问自答了。
“我查过了,在梧国赐死官员时,以弓弦缢人而不死,正是六道堂的活计。”
宁远舟点点头,承认了:“那日的蒙面人确实是我。”
邓恢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是真的特别疑惑,又像是在试探,求一个答案:“朱衣卫和六道堂是死敌,为什么帮我?”
宁远舟呼出一口气,感同身受道:“我是六道堂堂主,你是朱衣卫的总指挥使,还有如意,她曾经也是左使,我们都明白你心里有多么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枉死。”
“他们可以战死沙场,可以因为任务的难度而牺牲,可偏偏是因为帝王的一句泄火的话,就这么白白的送命……叫谁能甘心,又叫谁能忍心?”
气氛越来越沉重。
邓恢摩挲着杯壁,没提合作的事情,只是说:“既然本官欠了你们一份人情,明日邓某会向圣上禀明,朱衣卫人员折损已经无力看管,请圣上派其他禁军看守梧帝,我相信,没有朱衣卫碍事,宁大人若是再有什么行动,应该也能方便许多吧。”
他把手中的杯子放下,起身:“今日的戏就看到这里吧,容邓某先走一步。”
这是不同意和他们一起了。
任如意掀起眼皮:“指挥使且慢。”
邓恢顿住,回头。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声音极轻,却字字肺腑:“邓指挥使,我几岁就被卖进朱衣卫,命便是如此,我认了。”
“可安帝明明知道,你父亲死在朱衣卫手里,却还要你来当指挥使,他有没有想过,你也会心痛……也会难过……”
邓恢隐在袖中的手瞬间紧握,他碰到了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仍旧感觉钻心的疼。
“其实……你也有过横戈跃马,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吧……可你只能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邓恢怔愣的看着任如意,眼中的血丝满溢,手心的疼痛让他的思绪不自觉的飘远。
……
“臣有罪,臣有罪!”
额头触地的闷响声传遍了整个宫殿,回应他的是安帝的侮辱。
“你是朕从烂泥里扒出来的一条狗!”
……
“朕要了你的命,朕还会倔了你邓氏三代的祖坟!”
……
“朕养你们这些狗有什么用?”
……
“朕的儿子死了! 死了! 朕要你们陪葬 !”
……
“圣上口谕,朱衣卫奉主不力,着选绯、丹、紫衣使各两人,卫众14人,今日酉时,于宫城南门外赐缢,钦此。”
……
“朕要你们死,你们就活不成。”
记忆的最后,停留在安帝将剑刃刺穿邓恢手心的那一幕。
任如意明白邓恢的抱负,她知道邓恢不是愚忠之人:“你忠的,是通敌叛国的主君吗?”
邓恢回神,眼中还有未散去的坚韧:“叛国者,死。”
话说出口,他愣了一下。
手心突然很痒。
垂头看去,掌心结痂的地方被他刚才的动作抠掉了,余下一片粉嫩的新肉,长在他肤色暗黄的手上。
他抬起头,扫向众人,宁远舟勾起嘴角,用惯用的姿势抱起了剑,李同光也跟着一起,还有站在他身后的任如意,也笑着看他。
暖黄色的烛火被困在烛台上,随着空中的气流摇摆,一晃再晃。
这次,邓恢在心里说。
从知道李隼勾结北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我邓恢的主君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安国皇宫
“殿下,时候不早了,可要奴才伺候您沐浴?”
杨盈自进宫开始就被关在之前那个偏殿里,安帝嘴上说备好了宴席,其实不过就是在桌子上放了几盘点心充数。
殿内还跟着一个全天看管她的内监。
杨盈冷声嗤道:“既然知道天色已晚,还不滚出去。”
内监是专门过来看管她的,又怎么会轻易离开:“殿下有所不知,奴才是圣上特意拨给您的近侍,您在宫中做客期间的衣食住行都由奴才来安排伺候。”
他转着眼珠子,对着身后拍拍手,很快,一溜的侍女带着托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提着热水的内侍。
他们有条不紊的把屏风后的浴桶装满水,再由侍女撒下花瓣,室内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
内监面上带着虚假的讨好,对着端坐的杨盈弯下腰,谄媚道:“殿下,您都坐在这里一天了,身子乏了吧,奴才学过按摩,您试试?”
杨盈掀起眼皮,缓慢的站起来,身上的压迫感让内侍不住的后退几步。
她的眼眸深邃晦暗,带着凛然的杀意。
“孤说,滚。”
身体最先感受到了危险,内侍的腿弯不由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他吞了一口唾沫,这个礼王眼里的杀意不是假的。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冷汗瞬间流下,内侍顾不上擦汗,连应都没应,忙带着剩下的宫人退了出去。
殿内顿时只剩杨盈一人。
窗外吹进来一缕清风,杨盈谨慎的关紧窗沿,确认内侍老老实实的待在外面守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转而去里间的床幔上拽过一缕金丝,用怀里的匕首磨断,随后将丝线挂在殿门的木槛前,一旦有人进来,必然会被猝不及防的绊住。
这样她也可以在晚上立刻醒过来,防止被抓住什么把柄。
还在靠近床榻的那扇窗户中留下了一个两指宽的小孔,这个小孔可以通风散气,不然闻到迷烟之类的东西会来不及反应。
他们准备的花瓣水杨盈也没用,而是用了桶里剩下的清水擦了把脸,收拾完后便吹了油灯,合衣躺在了床上。
夜已经深了,四周连虫鸣都没有,静的可怕。
杨盈呆呆的打量着床顶垂下来的围帐,感觉自己像被黑暗吞没,这里只有群狼环伺,没有大家为她筑起的温暖港湾。
只有不断紧绷着神经,防备着他们,才能不出纰漏。
杨盈庆幸,现在的她还能在独处的夜里松上一口气。
不知道远舟哥哥和如意姐他们怎么样了,计划是否周全,可有把握安全离开。
还有就是……有没有想她……
无尽的黑暗会让人滋生很多阴暗的想法。
杨盈没有,因为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若是实在不成,便以死,换皇兄和使团归国。
权当是祝愿她远在天边的国土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她摸着自己常戴鬼头戒的手指,乐呵的散发思维。
不知道李同光在听到她托远舟哥哥带的话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小子肯定是要气疯了。
想到他气的淌眼泪的表情,杨盈不由咧开嘴角,翻过身,哼笑,让你欺负我,此去一别,有你后悔的。
又乐了一会儿,杨盈忽的沉默了下来。
喃喃自语:
“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太难过,若我死了,气过便忘了吧。”
你好好的,由一个新的人,让她来爱你,陪着你,别犯傻,也别等我了。
你别怪我失约,我知道,换成你你也这样选择。
月上中天
这一晚,只有被打湿的枕头知道。
杨盈曾在危机四伏的囚笼里,为了一个可能完不成的山盟海誓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