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天,路上的打更人也没了身影,天际像被抹上了一层厚重的黑墨,浓稠的连星星都不见一个。
此时的兵部侍郎府一片寂静,守夜的仆从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瞌睡,突然,平时给下人采买用的侧门发出了一声异响,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从里面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他鬼祟的环顾完四周,见周围没有别人,便压低头上的黑袍上了一辆寒酸的马车。
十米开外的树上,今翼缓缓的打了一个手势,下一瞬,无数黑影如同恶鬼融入黑夜,悄无声息的跟上了前面的马车。
一炷香后,马车兜兜转转,在一个灯火通明的二层小楼停下,这地方白天看着像一处破旧的废宅,晚上却热闹非凡,远远的能听到一些男人的吆喝声。
在外面守门的打手一看马车样式,顾不得打完哈欠,连忙张着嘴来迎,裹着黑袍的人把他的手推开,径直走了进去。
今翼带着四个手脚轻的暗卫飞到了屋檐,掀开一块瓦片,楼内的情景立刻映入眼帘,一楼烟雾缭绕,一群大老爷们围着几个个捡漏大桌子赌博,里面皆是男人的吆喝声与骰子的清响。
今翼眼看黑袍人状似嫌恶的避开这些人,径直向二楼走去,果断的借力上了二楼,暗卫接替他的位置观察黑袍人进了哪个房间,随后朝他打了个手势,今翼点头,朝二楼左边的房间走去,随后小心的掀开一片瓦,黑袍人正好关上了房门。
“你怎么过来了?”
坐在主位的男人语气不耐,他松开怀里的女人,赶狗一样的吆喝,“滚出去。”
女人受此侮辱也不敢多言,低头行了一礼,越过房间中央的黑袍人出了房门。
木板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闷响,确认多余的人走远,他才摘掉了头上的帽子,映入今翼眼帘的正是兵部侍郎韩岳。
韩岳似乎有些怕主位上的男人,语气踌躇一会儿,随后才开口,“今天李同光返安遇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这么快就动手了?”
主位上的男人本来很不耐烦,被问完也蒙了,“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派人刺杀李同光了,不是说等流言再发酵一段时间吗?”
“不是你?”韩岳皱起眉头,急忙走到他旁边,“今天李同光在郊外遇刺重伤,已经昏迷了一天了,国公府的大夫进进出出了不下十个,在这个地界能伤他,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主位上的男人半张脸满是火烧后留下的痕迹,他拧眉把手中的酒壶一扔,“老子还说是你呢,主子的命令还没下,我怎么可能直接动手!”
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突然门外传来一段有节奏的敲门声,韩岳立刻防备的戴上袍帽,疤脸男人不屑的冷嗤,“胆小如鼠。”
韩岳没理会他,自己毕竟作为大安官员,这地方虽然安全,但也不是没有外人来这儿玩骰子,若是被认识他的人见到那就麻烦了。
很快,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捧着一个竹筒走了进来,“老大,那边来信了。”
疤脸男接过竹筒,朝他驱赶了两下,黑衣下属很快关上门退了下去。
房间又只剩两人。
他解开竹筒,在韩岳面前拿出了信,只是展开的纸页一片空白,疤脸男不慌不忙的拿过烛台,用上面的热气一烘,上面的字体便如变戏法似的慢慢浮现。
“这个虎头……是主子动的手。”疤脸男人拧眉,“只是大人为何派新的人来,难不成……”是想牵制他在安国的势力?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韩岳接过信纸,上面的虎头印章分毫不差,信上说让他们暂时蛰伏,他虽然有些不安,但却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
“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如果那边再来信儿,你就派人私下去侍郎府通知我。”
“知道了。”刀疤脸是真看不上这个姓韩的,贪婪又懦弱,要不是看他能给自己提供打造兵器的银子,他还真不愿与他来往。
屋檐上的今翼注视着韩侍郎乘马车离开,半炷香后,确认他不会返回,这才掏出火折子,在黑夜中对着四周摇晃,霎时间,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就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一个脸戴鬼头面具的男人借力来到今翼身边,他的声音低沉嘶哑,犹如黑夜中的厉鬼,“今晚,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一个。”
今翼立刻低头行礼,“是。”
……
安都庆国公府。
【我不止想要夫妻恩情,我只求你能把对元禄的心分我一点……】
【看到你换下的衣服里没有布袋,就想着应该是掉在路上,顺手帮你找回来了。】
【杨盈,我心悦你。】
【你把被子分我点儿,全卷起来我盖不着……】
【杨盈,你要当娘亲了。】
【我也爱你,杨盈。】
【我哭了吗?我只是太高兴了……】
……
“李同光……”
杨盈的额头冒出细汗,苍白的唇缓慢的嗡动,荒月满脸心疼的跪在床下,把她额头上的冷汗一点一点的擦去,“夫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许是被毛巾的冰凉触感刺激到了,杨盈不再梦呓,半炷香后慢慢的清醒过来。
此时外面已经黑天,无从判断此刻的时辰。
她怔愣的看着床幔,与失去记忆的旅人一样谨慎打量着四周,直到看到梳妆匣里面的各种珠钗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的坐起来,翻开被子便要出门。
幸好荒月换水回来,这才把衣衫不整的杨盈拦下来,杨盈此刻异常平静,就是非要去西院,她语气低沉,“让开,我要去见李同光。”
荒月不敢使劲拦她,她也看出殿下现在的情况很不对,若是说的不好恐怕还会起反效果,她尽量柔下嗓音,小声顺着她,“夫人,现在外面冷,咱们穿上外衣再去好不好?要不然肚子里的宝宝也会冷的。”
提到孩子杨盈才冷静下来,她慢慢托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对,不能冒冒失失的,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国公府……”
“荒月,更衣。”
……
夜晚的国公府犹如沉睡的巨兽,荒月掌着灯走在杨盈前方为她照明,两人左拐右拐很快便到了西院。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被今羽拦下,他语气磕巴,“夫人……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杨盈看着今羽这个反应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她看着被侍卫围的水泄不通的院子,冷下嗓音,“这里是国公府,孤在自己的家里,想去哪里还需要跟你禀报吗?”
“属下不敢!”今羽额间冒汗,只是身子依然挡在杨盈面前,“夫人今日受了太大的刺激,大夫说您现在怀着身子,不宜过度忧心操劳,让我们尽心看顾着。”
“孤的身子自己清楚,让开。”
就在今羽踌躇之际,屋内突然发出一声铜器坠地的声响,杨盈立刻越过他,今羽本想再挡,荒月袖中的毒针在这时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杨盈不再受阻,直接推开了大门。
门板嘭的一声打开,杨盈与房间里的人对上。
“你不好好养伤,怎么会在国公爷的房间?”
屋内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肩膀受伤的鸣珂。
鸣珂比今羽镇定不少,将手中的铜盆放到桌上,低眉顺眼道:“回夫人,大人受伤一事颇为蹊跷,我们不敢假于他人之手,今羽又不细心,所以照顾大人的任务就落到了属下头上。”
杨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鸣珂,比起今羽这个莽夫,鸣珂更聪明,他男扮女装做过三年间客,所以神色上没有任何破绽。
杨盈越过他,缓缓走到李同光床前,他的面色依旧苍白,薄唇紧抿,腹部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她试探性的问鸣珂,“刚才是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鸣珂滴水不漏道,“是铜碗,国公大人昏迷了一天一夜,属下喂不进水,于是便每隔半个时辰用面巾沾些水给大人润润唇,刚才属下在蘸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这才发出了声响,惊扰了夫人。”
“是吗?”杨盈淡淡的回了一句,“那你先下去吧,孤要与国公爷说些私房话,这样说不定能让他醒的快些。”
鸣珂身子一顿,隐晦的朝李同光的方向瞄了一眼,随后便关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杨盈和李同光二人,她慢慢在床沿坐下,葱白的小手摸向他的脸侧,入手皮肤细腻温热,与常人的肌肤一样有些弹性,这脸不是假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杨盈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声音如十月的飞雪一般刺骨,“李同光,我数三个数,三个数之后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广纳二十个男宠进府日夜相伴。”
“三。”
“二。”
“一。”
杨盈毫不留情的转身就走,怎料前一秒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李同光已经生龙活虎的跳起来,温热的胸膛贴到了杨盈的背后,大手揽住她,委屈道,“夫人怎的如此心狠,为夫还没死呢,你就要找新人了……”
杨盈面无表情的挣脱他,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只是手在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收了力道,连点声响都没激起来,“你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时候和死了有区别吗?你不是乐意装吗?现在怎么不装了?”
“继续啊!”杨盈很少有这么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她双眸泛红,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人,“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那副生死不明的样子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
李同光知道杨盈收了力道,看着她眼睛发红的样子是又心软又愧疚,“杨盈……我错了……我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不应该吓你的……”
天知道他伪装重伤被抬进府里的时候听到杨盈昏倒有多后悔,可他的棋盘已经开始了,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后面还是鸣珂偷偷过来报信,说夫人没有什么大碍,他这才放心下来,穿着夜行衣与今翼等人一同捉拿韩侍郎同党。
鸣珂今羽他们都是知情人,一直帮他打着掩护。
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杨盈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彼时他刚从郊外回来,慌不择路的脱掉衣服躺了上去,关键时刻又掉了链子,袖口不小心把铜碗给扫到了地上,这才彻底引起了杨盈的警觉。
“杨盈……”李同光抱着她的身子撒娇似的晃了晃,“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下次有这种紧急情况一定提前和你打招呼。”
杨盈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恶狠狠的捏着他的下巴,“李同光,再有下一次,我就杀了你 ”
“不会了……”李同光心疼吻住她,混着咸湿的泪液攻城掠地,“绝对不会了。”
……
半炷香后,李同光一脸潮红的躺在床上,他被杨盈亲出了反应,但是却被勒令不准动,就这么躺在床上干熬着,以作惩罚。
杨盈正闲适的躺在贵妃榻上点着油灯看画本,时不时的再朝李同光那边送上一个勾人的眼神,然后就继续放任李同光在那里憋着,逼的他眼眶通红,整个人委屈的不行……
李同光本想自己偷偷解决一下,谁知刚动了一下就被杨盈发现了。
她悠哉的翻了一页画本,懒散道,“敢把手伸下去,我就纳新人进府。”
李同光咬紧后槽牙,这下即便再难受也不敢动了,万一杨盈真娶了更年轻的男人进门怎么办!
他不敢动作,但是下面又实在难受,只好说一些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殿下,你刚才是怎么发现我在装的?”
杨盈斜睨了他一眼,明明是嫌弃的目光,偏偏给他勾的又胀了几分,感觉更煎熬了。
“正常人失血过多昏迷,再加上一日未进米水,这样的人唇色不光是白的,还得干,起皮,即使鸣珂说他每隔半个时辰帮你沾了点水,但你的嘴唇只有苍白,一点白皮都没有,这很明显就是没有缺水症状,可你又流了那么多血,所以我怀疑你受伤这件事有水分。”
“再加上今天白天来见你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不同的味道,只是当时看着你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想不到其他,如今再想来,恐怕那些人一盆一盆带出的血水里面掺了不少鸡血吧?”
李同光清咳一声,他们的局竟是被这种小细节给打败了,奉承道,“还是殿下厉害,本官佩服佩服。”
杨盈不愿理他,继续翻着画本子,“所以郊外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
“是。”李同光勾起唇角,“要想引出他和褚国大皇子的中间人,必须得做这个局,并且是越真越好。”
“夫人应该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吧。”
李同光的眸底泛起一层冷光,“只不过这次不太一样,蝉和黄雀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