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说是家宴,实则不止皇族亲王,正四品以上的大臣家眷也能参加,礼制虽不如重要节日一般华丽,但宴会的筹办单子也会提前两个月分下来,参宴的礼衣更会提前两天送来。
宴会当晚,杨盈与李同光就进了宫。
夜色降临,宫女们掌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过协和门,再往东,便到了文华殿。
有些官员已经携家眷到此,杨盈二人一入场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李同光身着四爪蟒袍,身姿挺拔,面若冠玉,杨盈随着婚后一年多的娇养也抽条不少,下身着马面裙,上身叠穿大红色九莽园领袍,腰间绑有玉革带,头上带着雍容华贵的七翟冠,胜雪的肌肤衬着这身礼装更为明艳,一颦一笑都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气质。
若是不知道杨盈果决狠厉的模样,还真是很容易被她的面皮蒙混过去。
初太后面带着笑容,注视着缓缓走来的二人,脸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将掩藏在桌下的指甲全部嵌进了肉里。
李同光两人在次于太后的位置坐下,也就意味着这场宴会可以开始了。
初太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举杯开口,“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哀家就代陛下说几句,今日乃家宴,列位臣工不必拘束,敞开享受即可。”
……
宴会开始,有些大臣开始表忠心,一一进献祝词。
李同光知道这种繁文缛节浪费的时间长,便在桌底拉了拉杨盈的袖子,“先吃点东西垫垫。”既然已经开席,自然是可以吃东西的,只不过皇族不动筷子其他人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杨盈没有动作,只是低声回应,“她肯定要借着这个宴会闹幺蛾子,我若是坏了规矩,岂不是送机会给她。”
这个“她”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李同光勾唇,和她咬耳朵,“夫人是不是忘了,本公也是皇室血脉。”
杨盈见他毫不避讳的提及自己的身世,心下莫名一软,可能是他们太过相像了,这种内心的颤动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他不顾旁人的注视,笑着夹起一块虾子,放到她的托盘上,宠溺的语气丝毫不收敛,“放心用就是,总不能来了一趟宴会还要饿着本公的夫人。”
此举动一出,更加坐实了庆国公对礼城公主的爱重与体贴,杨盈对这种场面接受良好,毕竟他们早就商议过在外要如何,这些不过是相敬如宾的基操。
杨盈也自然的流露出羞涩与幸福的表情,将他夹过来的菜咽下,小声的回,“多谢夫君。”
这一句回应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几个老臣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打趣李同光,命妇们也自然跟着自家的大人说着恭维的话,夸他们夫妻和睦,叫人羡慕不已。
只有坐在上位的初太后脸都要僵了,还不得不跟着大臣们一起打趣,下一瞬和杨盈的目光对上,她强行扯出一抹笑,对杨盈点点头。
杨盈微微挑眉,心中笑道,这太后终于是学聪明了,滴水不漏的。
宴过中旬,便有舞姬上来跳舞助兴,柔软胜雪的肌肤伴随着曼妙的舞姿,让杨盈一个女儿家都移不开眼睛。
其中领舞的女子更是韵味十足,一把洁白的团扇就着舞蹈反转,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初太后满意的看着大家被吸引过去目光,勾唇笑道:“这是教坊司新带的苗子,听说是从梧国来的,个个身家清白,盘条靓顺,哀家有时候想,这样的女子也不怪一些男人们喜欢,哀家看了也甚是欢愉啊。”
大臣们自是喜笑颜开连连奉承,倒是一个命妇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家宴招一些舞姬来助助兴本也正常,可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她们面前向她们男人推荐教坊司的女人吗?
只有极少数的人参透了太后那话的意思,在场不还有一位是梧国来的公主吗?这是对国公夫人含沙射影呢。
初月坐在李同光二人的下席,微微蹙眉,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姑姑老是针对庆国公府,现在安国能在风雨飘摇中稳定下来全都仰仗李同光和杨盈背后的支持。
杨盈小两口好似没听到初太后的嘲讽一般,继续和李同光咬着耳朵,嘴空下来也不得闲,还要塞点糕点填填缝,两人面上压根没把她当回事儿,只有李同光自己知道,他多后悔上次就那么简单的放过了她。
初太后是没什么大谋略,但她做的事掉价的紧,就像俗语说的: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这边初太后一直关注着下面二人,见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差点把自己气了个好歹,又想起前几天李同光对他不假辞色的样子,心里一阵绞痛。
明明他们才是最先遇到的,如果她没有被强行送进宫里为妃,如果,她和李同光能更早相识,是不是现在和他琴瑟和鸣的人就是自己了……
初太后颤抖着深吸一口气,递给自己身旁的丫鬟一个眼神。
丫鬟立刻点头,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退了下去。
不多时,舞姬便一个一个鱼贯而出,十几个丫鬟每人端着一个盛满美酒的托盘儿进来。
初太后笑着说,“这是北地新进贡的沛酒,酒液醇香回甘,就是后劲有些大,列位臣工都尝尝,酒量不好的可不能多喝啊。”
“那老臣便尝尝这酒的厉害!”
“是啊,鄙人生性爱尝好酒,今天咱们就试试这北地来的烈酒是什么滋味。”
……
很快,婢女便将金边单耳酒壶摆到了杨盈和李同光的桌上然后退至一边。
杨盈递给他一个眼神,李同光暗暗摇头,意思是初太后没这个胆子下毒,酒肯定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她今晚到底是想卖什么药。
几位好酒的大臣一杯酒下肚,纷纷夸赞此酒的美味,又开始说些吉利的助词,最后竟然发展成所有人举杯共饮。
兵部侍郎最先开口,“谨以此杯祝我们大安千秋万代,繁荣昌盛。”
其他大臣也紧跟着端杯表态:
“千秋万代,繁荣昌盛!”
李同光微微蹙眉,眼下这个场面他不跟着举杯便说不过去,于是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与其他大臣一同举杯共祝,然后将酒液饮下,初太后看到事情的发展如自己预想的那样不由展露出一点笑脸,“敬诸位!”说罢, 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太后娘娘豪爽!”
……
杨盈还是有些担心,便轻轻拉了一下李同光的袖子,“你感觉怎么样?”
李同光微微摇头,“没什么感觉,酒里面应该没东西。”
杨盈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可眼下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便回了一句:“那就好。”
一直到宴会后期都没什么别处的异样,初太后和群臣饮了不少酒,借着头痛和大臣们寒暄了两句,便回了凤祥宫。
杨盈二人本也打算借此离开宴会,可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一个端着羹汤的丫鬟在上菜的时候没站稳,被桌角的凸起绊了个结实,头一下磕在了桌上,登时血液横流,手中的汤还冒着热气,朝杨盈的方向泼了过来。
“小心!”李同光猛的抱住杨盈,用自己宽大的袖袍为她挡下了热汤,自己的后背和衣摆被浸了个透彻,淋淋的往下滴水。
在场的大臣顿时被这个场面惊到,一瞬间陷入了沉寂,兵部侍郎最先反应过来,唯恐错过这个在李同光面前表现的机会,对着那个婢女厉声喝道:“大胆贱婢!竟敢冲撞庆国公大人,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二十!”
那个婢女顿时顾不上头上的血口,拼命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知错,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国公爷恕罪!”
血液顺着她的额头不断冒出,流在在殿内的地板上显得分外扎眼,杨盈顾不上可怜这个婢女,满眼都是李同光,“你没事吧?烫不烫?!”
李同光轻轻的扶住杨盈的胳膊,“我没事,不用担心。”
李同光转眼看向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婢女,淡漠道:“行了,起来吧。”
兵部侍郎有些不敢置信,“大人,这个婢子冲撞了您,您都不予处置吗?”
李同光冷冽的目光如刀子看向兵部侍郎,“宫里什么时候是由韩大人说的算了,本官要不要处置一个婢女,难道还要经过韩大人的首肯吗?”
兵部侍郎的脸色霎时间白了一个度,喝进去的酒在这一刻全醒了过来,忙恭敬的回:“下官不敢。”
那婢女知道自己不会被处置,顿时感激涕零,恭敬的对李同光说:“国公爷,后面的侧殿有专门为各位大人准备的干净常服,大人可否要去换上一套。”
“等等。”杨盈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她护犊子似的把李同光护在身后,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宫里为何会备着男子的衣服?”
婢女滴水不漏的回道:“回夫人,往年的春日宴是从下午便开始举行,由陛下带领群臣赏玩同游,用过午膳之后会一直续到晚膳再结束,所以宫里会提前为参加春日宴的大人和夫人们各准备两套礼装,以备不时之需。”
杨盈沉思了一瞬,看向李同光,她毕竟是个梧国人,对安国的某些宴会流程还真的不清楚。
李同光收到杨盈看来的视线,点了点头,“以往确是如此。”
这两年的春日宴之所以省去前面的环节,无非是因为皇帝尚且年幼,所以之前的流程就彻底割掉了,由太后娘娘代陛下宴请群臣。
既然往年的流程都是这样,那常备着衣物也算正常,杨盈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望向李同光还在往下滴水的衣袍,松了口,“既然如此,那你赶快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这些汤水黏在身上不舒服。”
李同光见杨盈如此担心他,不由的勾起唇角,笑道:“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本官很快就回来。”
“嗯。”
……
婢女带着李同光穿过廊桥,走到最后面一个偏殿,轻轻推开门,一股清幽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她恭敬的行礼,“大人,干净的衣物就在里面,奴告退。”
李同光淡淡的点头,走了进去,然后将门关上。
衣架上果然准备了和大臣数量一样的常服,李同光脱掉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莽袍,随手挑了一个紫袍换上,突然,他感到一阵心悸。
李同光倏的半跪在地上,眼前一阵模糊,手脚也开始绵软无力。
他猛的看向屋内的檀香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药,酒确实没有问题,可是一旦和那香中和在一起,那药效就会被激发出来,可他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参加宫宴不允许大臣携带兵器,他连想切个口子保持清醒都做不到,李同光强撑着将香炉一整个打碎,随即便昏倒在原地。
偏殿外,那个额头带着血污的侍女听到屋里的动静,忙将得手的消息告诉守在池塘边的太监,不一会儿,便来了几个虎背熊腰的嬷嬷进了偏殿,将陷入昏迷的李同光带了出去。
远看着走去的方向,是凤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