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外婆摔了腿,那是外公离开的第一年,她一个人在诺大的院子里打理葡萄树时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在医院待了半个月后回到家,她开始痴迷于种花。
去镇上买来太阳花、波斯菊、紫盖薇、牵牛花的种子,把它们埋进土里,然后浇水,除草。
村子里的人在那些年老去的老去,离开的离开,很是冷清。外公走后,我们的小院也少了许多生气。那段日子,外婆努力想使自己忙起来,她很认真地种花。
每天跑两趟种子店,去问人家该怎样种,花才会开得更好。她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外公。
等我再次去到外婆家的时候,她种的那些花开得粉嫩。我搬来小板凳,和外婆坐在花前聊天,听她讲这些花儿们的习性,还有过去的故事。有人把爱意藏匿于花苞,绽放在心底。
昏鸦飞绕的夕阳一点点将天空浸染得通红,绿色昆虫在我们的腿边扇动着翅膀。外婆起身,想要回房间为我拿些她攒下的点心与苹果,口袋里的照片随之滑落了下来。
原来外婆一直随身带着外公的照片。她俯身捡拾,小声地嘀咕着:“花都开好了,可惜你外公看不到咯。”
——那便是隐藏在照片里的碎碎念。
斜阳里的影子渐渐拉长,映出一条迷宫般的青石小巷,在小巷的尽头,有一个少年还在痴痴地等。
然后,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转过身,是他在喊我。我望着那徐徐消散的晚霞。
一切都已改变,再找不到那个开满野花的禽笆,再遇不见那片微笑。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唯一没变的,只有门前的花此刻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只是,我的心里已消散了那份最初的喜悦。
回望,我的十七岁早已遁去,那朵总在深夜盛开的幽兰,已成为传说。
外婆拄着拐杖,微笑地看着我,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在山丘上跑着,他们笑着。恍惚间,那么温暖,那么美好,一直到老。
外婆外公去世后,小院空了几年。去年,做生意赚了钱的叔权从爸爸手中买来了小院另一半的使用权,打算翻新盖三层小洋楼。我们一起去小院把能用的东西搬出来。
堂屋的门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叔叔一脚端开门,吓到了屋檐上睡觉的小燕子,它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看着燕子,想起了奶奶,对叔叔说,等夏天过去再把老房子推掉吧。笔尖待湿雨,弄画秋干。
流云聚散总无踪。哪堪斜阳偏著意,半卷西风。
我的沉默,比梧桐雨来得早一点,在寥廓的田野里。我已经认出谁是谁的朋友,谁还是谁的外婆和孩子。
我经常晚上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想着我曾经在那做过的事,对的、错的、遗憾的。可如今,渐行渐远的人,怎么可能像当初一样热衷。
——也许我最爱的人还没有出现,也许衪己经与我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