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李相夷似乎有了些活气。他不再静坐发呆，而是四处转悠着找点事做。他有时和无了大师下棋，有时在院子里洒扫，但去的最多的，是药房。他开始识记草药，看的书也不再是武林功法，转而成了医术。
乔婉娩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浅笑也带了点真实。
这日她带好帷帽，想着去集市里买些肉食。普渡寺常年茹素，她自是不好意思让一众师傅破了戒，但李相夷大病初愈，也合该补补身子。思来想去，她还是清早下了山。
山中不知岁月长，两人在山中修养不过五六日，再到山下集市，乔婉娩却觉得恍若隔世。
她手中没有银钱，她也不能开口朝出家人要钱。于是她摘下头上的发簪，准备典当了换些银钱。她不喜奢华，身上物件多为温润养人的玉器，加之性子喜静，整个人透着大气清雅。
她的发簪本为上好的玉器打造，自是不菲。若是江湖上有些许脸面与名声的侠士看到，必然愿意给个可观的数字。可落在不太平的江湖下的百姓眼里，便生生打了折扣。
一支上好的玉簪只当了少许银两。她微微有些失望，却也不苛责百姓。
各有难处罢了。
简单买了几只鸽子和两尾鱼后，乔婉娩细细思索能为无了大师和众位师傅准备些什么。这几日叨扰大师本就实属无奈，现在又要在佛门之地杀生食肉，她实在是过意不去。且相夷的伤不知何时才能见好，难道她为了陪着李相夷继续住在普渡寺打扰大家吗？
她犯了愁，在集市里逛了几圈都未能下定主意。
眼见日头高起，她无奈准备回去，却在山下的告示板里发现了寻人启事。
李相夷和乔婉娩的人头像并在一处，在简陋的木牌上也生出几分般配。可她无暇注意这些，而是看向了署名——四顾门肖紫衿。
她皱着眉头盯着那告示，心下不知何许滋味。
待她回到普渡寺，发现李相夷正拿着一把斧头准备砍柴。
他的左肩曾受贯穿伤，经脉续接后仍需要修养，故而这几日她都小心照看着他。她也知目前江湖大乱，四顾门和金鸳盟死伤惨重，两大领袖双双失踪，两边人马都在奋力寻找。可即便如此，她先一步找到李相夷的消息，也没告诉任何人。既是想让他静养，又是惴惴不安地估量着李相夷的心思。她想，若是李相夷厌了这江湖，必然不愿再见到门中旧人。而这想法也带着些许害怕，他若真的厌了江湖，是不是，连着自己也一并厌了？那时，她又何去何从。
可自那日两人谈话，李相夷又分明对乔婉娩爱护有加，近几日更是偶有陪伴，仿佛他终于明白了江湖险恶，想过安生日子了。
乔婉娩知李相夷受挫必然有些心冷，却不知李相夷并非厌了江湖纷争，而是厌了自己。如今这般，只是不为了让她担心罢了。
李相夷并非不会砍柴，在成为名震武林的四顾门门主之前，他只是一个小乞丐。若不是师兄护着他，自己挨打受饿都要护着他，他哪里来的独步天下。可惜，他自负薄情，害师兄枉死，四顾门死伤惨重。他这不智不义之人，如何有脸面再回四顾门？
偏是乔婉娩情深，硬生生拉他回来，还死握着不放手。他如今已是辜负了师兄，又怎能辜负这么好的姑娘呢？
只是他终究放不下那愧疚，每每在夜里惊醒，都是师兄浑身是血躺在风沙里的样子。如此他便更狠自己最后那次与师兄的争吵。
所以这碧茶之毒，他根本无心去解。无了几次单独劝他，他都淡漠地说：“疯着死，也挺好的呀。”
“那乔施主呢？”无了劝他，“乔施主千辛万苦寻你救你，又怎会放你这般自伤自灭？”
“阿娩，”他总是要微微叹口气的，“她值得更好的。”
“你不是乔施主，缘何知道什么是更好？”
“但我是李相夷，我知我不会是她的更好。”
“唉。”无了大师长叹一声，“李门主如何断定乔施主的选择，你这般妄言，便是老衲，都要为乔施主叫一声屈。”
“和尚，”李相夷揉着头，“你出家人不问红尘，此时却来关心我，不合适吧。”
“李门主，”无了大师无奈叹道：“你这嘴怕是比你的剑还硬。”
他苦笑一声，不再搭话。
木柴应声而断，乔婉娩回神。她本来想说他不宜劳累，左肩的伤处尚未痊愈，砍柴所用的气力，怕是对伤口不利。
可难得见他有此精神，她又不忍阻止，两相考虑后，她终于上前喊他。
“相夷。”她摘下帷帽，柔声问他，“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李相夷确实感到左肩的吃力，他只是略微劈了几根柴，左肩便隐隐做痛，可他扫了一眼眼前的姑娘，又道：“好多了。你看，我都能劈柴了。”
“相夷自是能干。”乔婉娩笑道，“我却不太得其中诀窍，不知李师父可否指导一二？”
她自是调笑着想要接过这活，李相夷也清楚，阿娩只是担心他。他本想说“这是男子应做的事”，可转念又想着这般话太过冒犯。阿娩虽为女流，却有着坚韧的意志。这般好姑娘，若是离了他，本也不必做些活。
“李师父？”乔婉娩见他不答，又叫一声，“怕不是嫌弃我笨，做不来这活不肯教我吧？”
他回神笑道：“哪里。只是为师见徒儿已是奔走一路，舍不得徒儿再吃苦了。师父爱护徒弟，这次便罢了吧。”
乔婉娩还想在说什么，又被他转了话：“阿娩，也没有多少了。不必担心。”
事已至此，乔婉娩不再坚持，只是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那好，我去准备吃食。”
李相夷见她如往昔一般想替他擦汗，略低了头看她，见她专注，心下也是复杂万分。
“辛苦阿娩了。”他难得没有用微微摇头撒娇来掩饰自己的害羞，而是盯着乔婉娩真诚道谢。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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