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衣袖

油锅下的火就着木柴烧的噼里作响，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如光如尘。

下到斗兽场，守卫圆腰粗膀，手持木棍呵斥道：“干什么的！？”

防风邶丢给他个钱袋子拍拍他的肩，守卫掂了掂立即笑呵呵地让开

昭儿坐在那个奴隶身边，静静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的躲闪、察觉自己打死同伴的恐慌、对身边人的警惕和好奇。

“…你有名字吗”

得不到回应，她慢慢抱住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世上的美好值得你坚持下去，别害怕我”

她怀抱没用力，刹那间就被挣脱。昭儿呆愣愣地看着空着的怀抱和面前的奴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防风邶这个混球弯下腰，身子轻颤，捂着嘴笑声压都压不住。

她想让这个人有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只把这当做一个赌注，她扫了一眼防风邶，后者的笑声转瞬即逝，崩起了一副正经样子。

昭儿叹口气，起身走到防风邶身边没什么精气神：“别笑了，快去吧”

防风邶凑到奴隶耳边低语，一句话的功夫，奴隶的眼中却迸发出诡异的神采。好似不可置信，又好似充满希望。

他急切的盯着防风邶，希望得到想听到的回答。防风邶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回到昭儿身边。他打了个响指，唤回注意力全在奴隶身上的昭儿：“醒醒，我赢了”

“…怎么…怎么做到的…”昭儿自言自语十分不解。她救过很多人：不愿意打仗的逃兵、被妖怪咬掉一臂的人族、弃婴塔里苟且偷生的女娃、被糟蹋后心如死灰的妙龄少女、因为长相丑陋不受人喜爱被送去债主家最奴仆的小儿子、被辱尸无法魂归故土的英灵….她还没失败过

“你、你真不认识他？”昭儿还是不敢相信

防风邶：“天地良心姑奶奶，我今日真的第一次见他”

昭儿急切询问道：“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防风邶神秘的靠近她，轻声细语捉弄她：“秘密”

一直到两人出了赌场，昭儿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属于人世的新鲜空气，戳了戳防风邶的小臂：“我还是很想知道你跟那个奴隶说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嘛”

防风邶故作思考的样子，半晌后幽幽道：“唉….如果你也抱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美人计对他没用，对我却很有用啊…”

“不说拉倒”昭儿踩了他一脚，羞愤的大步流星往回走。

她气冲冲的走，防风邶就跟在她身后：“好好好，我告诉你”

“我不想听了！”

“真的不要听了？”

“不听！”

防风邶拉住她，用小手段好性子的哄她：“可我就想告诉你，求着你听”

“行啊，你打算怎么求我”昭儿把嘴角的笑意强压着

防风邶张开双臂，一副好皮囊再配上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简直令人心痒：“我抱你一下，我愿意对你使美男计”

昭儿硬是给气笑了，用力推开他：“防风邶！你耍我是不是！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可真生气了”

他也笑起来，扯着昭儿的袖子轻轻地晃来晃去：“好，说说说。”

“我跟那个小奴隶说”他们之间的距离变近，昭儿只能微微仰头去迎着他的视线，“我也曾是死斗场里的奴隶，但我活下来了”

昭儿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你居然骗他！”

防风邶不屑一顾的笑笑：“希望嘛，本来就是骗子”

“不可能”昭儿笃定的摇摇头，“他虽然被关在笼子里，但他是野兽，宁愿相信直觉也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你肯定还做了什么没告诉我”

防风邶认可道：“聪明啊，因为我用的是死斗场里妖族奴隶互相沟通用的特殊语言”

昭儿惊异道：“奴隶主都不会说的语言，你从哪里学的？”

她话音落地，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但需要得到证实。紧接着，她听到防风邶轻松又平缓的语调：“也许我真的在死斗场里做过奴隶呢？”

妖族的奴隶重点在妖族；一摸一样的皮囊重点在无从考证；高深莫测的灵力重点在大荒之内能高过玱玹者屈指可数。

昭儿眼中蕴出泪水，心跳如擂鼓，喃喃道：“你是谁…”

防风邶勾唇笑起来，偏头反问：“你希望我是谁？”

她抬手放在防风邶心口的位置，也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他们的心正在用同一节奏跳动。

昭儿茫然了：“我们的心在一起跳”

她仰脸看着防风邶，等着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防风邶只是将手盖在她的手上，明知昭儿在问什么却避而不答：“是啊，好像真的在一起跳”

也许…她是说也许，如果他们是一对有情人，种下情人蛊后同心同命同喜同悲是很正常的，可那是有情人….更何况，防风邶是个油嘴滑舌的纨绔，相柳却是个做了任何事都不告诉受益方的傻子

月光银辉笼罩着他，飘扬的几根发丝好像真的是银白色的…是他

一辆马车停在他们，撩开帘子的人是防风意映。她惊讶的看着两人：“二哥？”

防风邶泰然自若，微笑着说：“小妹？”

跟在防风意映身后的，赫然就是涂山璟。说起来，昭儿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自从…赤水丰隆他们离开轵邑城那次。

防风邶也注意到了他，调侃道比划两下：“这位，想必就是青丘公子。我那位…大名鼎鼎的未来妹夫吧？”

昭儿冷着脸别过身去只留给几人一个侧影，一眼不看涂山璟，她打心眼替小夭不值。防风意映和防风邶兄妹关系看着算是和缓的，如果涂山璟真的有意退婚，再怎么说作为娘家人的防风邶都该听到些风声…

曾经和涂山璟纠缠不清的是玟小六，他们怎么样与昭儿无关。可如今与他纠缠不清没名没份只有空口凭说十五年之约的人是小夭，是她的妹妹。

防风意映颇为无奈介绍道：“璟，这是我二哥。他无拘无束惯了说话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托当初李弱水的福，作为有幸见过相柳真容的人。涂山璟此时的心情恐怕只会比昭儿第一次见防风邶更离奇。涂山璟皱着眉头：“阁下是…”

“防风邶，意映的二哥”他恬不知耻的笑笑，“你若愿意，也可随着意映叫我一声二哥”

注意到涂山璟的眼神总是飘到那个女子身上，因着这女子侧过身去。防风意映看不清她的脸。观察这人衣着华丽，贵气横生不像是会深夜和防风邶在一起的那种不正经女人，疑惑的开口：“这位姑娘是….”

防风邶后知后觉哦了一声：“西炎的小帝姬，小妹不是见过吗”

昭儿不得不转过身来配合着笑了笑，额间的鹿角神印是最好的身份象征。意映拘礼柔声道：“小殿下赎罪，天色昏暗我一时眼拙没认出来”

“都是朋友，不必多礼”昭儿前倾身子扶她起来。

“二哥如今住哪儿啊”意映关切问道：“涂山氏在这儿有座园子，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们同住”

防风邶：“不用了”

难得说话的涂山璟劝道：“园子很大，出入也很方便，还请二哥赏光。”

“行吧，盛情难却”防风邶松了口，“不过今日就算了，我还要送昭儿回去，明日再搬吧”

他拉住身边人的手，冰凉贴上他的皮肤，防风邶下意识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冰？”

昭儿尴尬的想把手抽回来，试了两次无果后任由他拉着：“刚刚在赌场里都是冷气，冻着了。邶，我想回去了”

涂山璟忙道：“二哥要去哪里，可以捎你们一程”

昭儿两只手都被捂着，只能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走回去就好。”她转头向意映：“防风小姐，再会”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防风意映故作感慨：“久闻我二哥跟这西炎帝姬走得近，我一直将信将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也只有西炎帝姬这样的身份地位，才可以不看出身门第，随心所欲、全凭喜好”

“这一年多的日子，从未听闻除去过帝姬殿下二哥和任何其余女子有过来往。想必，是碰到一个真让他动心的，收敛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