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飞快的堆叠，像是成千上万张图片在我头脑内闪过。
我的眼前就像是放起了颜色鲜艳的幻灯片，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拉起了洋片。
眼前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各种影像，我不知道这是正序还是乱序——但是看到这些图像时充溢在我胸腔中的感受是如此的真实，让我不由得沉浸在了其中。
我看见一个长相端正的男青年站在台上，他镇定自若的说着话，完全没有旁人的紧张或畏缩等情绪。他坦坦荡荡的与人侃侃而谈，容光焕发着自信的光彩。
倏地，他的目光向我的方向投射过来，我视线急急躲避，最后落在自己一身过时褪色的土布衣服上。
我看见一双粗糙的、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局促的捏紧了衣襟。
画面飞转，我看到刚才那个城里来的男青年站在田埂上，不由分说的来抢我肩上担着的扁担。我忐忑极了，一个劲的后退。
他却带着一脸大大方方的笑容，对我说：“哪能让姑娘家的担这么重的东西。”
姑娘家吗？
我带着点受宠若惊，怯怯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却回头看我一眼，笑出一口白牙。
他真好看啊，我想，他的眼睛那么亮，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么亮，又那么远。
看着这些画面，我感觉到心中酸胀，又流淌着一丝微甜。这种胆怯又期盼的情绪在心上交叠，像是在细细品尝一枚极酸的果子，妄想在其中寻一丝甜意。
日子是一天一天走过的田埂，也是每个黄昏沉下的夕阳。不断重复的生命却多了些夺目的东西，照亮了灰色的日子。
我的手拂过人高的叶子，掌心痒痒的。金秋黄昏的晚风给这片田地带来潮水般的音浪，让我不禁想象从未见过的大海——
穿过这浪潮，我就见到在田边望着我微笑的人。
他变瘦了也变黑了，冲我一笑露出那排白牙。我见他的身影融进夕阳的余晖，披着光站在那里，像是成了这灿烂暮色的一部分。
他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是一小捧黄白相间的野花。
我看向他灼灼的双眸，里面有我的倒影：又长又黑的辫子，土里土气的穿着，还有羞红的脸。
我不怎么会说话，只是讷讷的看着他。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而是从那束花里抽出一朵黄色的小花，伸出了手。
我有点被吓到似的一躲，可他不以为意，眼神温柔的像是缠绕在地头的麦香。他把那朵花别在我的鬓边，笑着说一句：“真好看。”
我看见交握的手，我看见轻轻拂过手的田间苗叶——那么轻柔的划过人的手背，像是搔到了人的心上。
我看见不算宽阔但让人无比安心的肩膀，担着冬天的细雪，供我依靠。
我看见修长的带着薄茧的手指握着笔，正写着那些我认得不多的方块字。
我看见他眼波如星，满是柔情的注视着我。
我看见紧实的臂膀，带着安抚轻轻的拍着我的手。
我看见一片大红中，从来都是从容的他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他定定的看着我傻笑，说的话跟他第一次送给我花的时候一样：“真好看……”
这一切的影像都带着某些情绪，塞满了我的胸腔。我耳边充满了情人温柔的呢喃，像是羊绒毯擦过皮肤的温柔触感，像是阳光下宁静广博的大海，像是仲夏夜柔和的清风。
我听见李星汉的声音在我耳边念着我听不懂的诗句：“……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星汉灿烂？”我的声音重复着：“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名字。”他低下头看着我，明朗的眉眼中揉进了天空中的星河。
“星汉灿烂……”
我着了魔一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我痴迷的看着他，他太好了，那么完美。他那么好看，坦荡又磊落，人又这样的好……对于平凡的我来说，他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可如今，这颗星星却自己落在我手中。
日子是那样的甜蜜而平静。
我们走过田间，走过河边，走过我们小小的村落。
村里的孩子们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李老师。看见来给他送饭的我，他都会从他的讲桌前抬起眼，对我温柔的一笑。
他永远是儒雅的，永远是俊朗的，永远是笑着的。孩子们喜欢他，村里的人们也喜欢他。
眼前的画面又是瞬息间产生了变化，我低头看见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按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视线抬起，男人一脸惊喜的看着我：“他动了，在踢我！”
我甜甜的笑了起来：“这是咱们的孩子，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他爹，你给他取名字吧。”
他也笑了起来：“那可得取一个好的，就叫——”
话音未落，门被粗暴的踹开了。
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把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按在了地上。
我看见他被强行按住，无数双粗暴的手压在他身上，拳脚如雨点般砸落。
我疯狂的喊着他的名字扑了上去，却被人毫不怜惜的甩到一边。我看着那些熟悉的、曾经也都是和善的笑着的脸上充满了狰狞和疯狂，一切就像是、就像是错了位，失了序，昔日的美好全部化成了混乱和癫狂。
我低下头，麻木的身体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我看见血，满目猩红的鲜血从身下剧烈的涌出，刺伤了我的眼睛。
画面剧烈的抖动，我看见被死死压住的满身伤痕的男人再也没有一贯温和爽朗的笑意。他双目赤红，像是受伤的野兽，眼中全然是惊痛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亲眼见着，他眼中的星光破碎了。
后面的画面都是那样的狂乱无章，像是被撕碎割裂的照片、或是被烧坏的电影胶片，像是有狂风骤雨，将最初的美好温暖尽数摧毁。
恐惧、绝望、惶惑、窒息感交替纠缠，狠狠地攫住我的心脏。
我开始剧烈的喘息，像是缺氧的人，疯狂地大口大口喘气。
“林晓，醒醒！林晓！”
我猛地睁开眼来，眼角涌出一阵酸涩的湿润。
何朝的脸在面前放大，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怎么了？你没事吧？”
“……你怎么哭了？”
我闭上眼睛，用手捂住了脸。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