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湿润的嘴唇并没有吐出只言片语，只是咕咚咕咚喝着牛奶。
喝得好快啊。
肚子不会受不了吗？
毕殿忍不住担忧。
空杯放回餐桌，汤小米从铺着水垫的椅子上起身，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卧室的门是被轻轻关上的，没有重重的摔门之类的。
可这就能说明她并没有在发脾气吗？
毕殿的视线落在空空的餐盘，那边缘还有一滴眼泪，现在马上就要蒸发掉了。
咚咚咚。
他敲了敲门。
“汤小米我们谈谈吧。”
沉默。
“我知道你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沉默。
“汤小米。”
里面安静得好像没有人一样。
“好吧。”毕殿静静听了一会儿，决定给她一点儿时间。
“那我不打扰你。你可以安静待一会儿。然后晚些时候，两三点钟，或者时间你来决定，我们出去喝个下午茶，好吗。”
“到时，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不满意的，都跟我讲讲，好吗。”
毕殿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回应。
毕殿的手碰到门把手，一瞬间想尝试着拧开它，想了想又算了。
“那，我先去工作了。你想好了就出来，好不好。”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书房。
打开电脑，整理给昨天开会的客户的法律风险提示，有些地方还是觉得有点棘手。
“林帆。”他拨过去电话。
“昨天我们不是特别的顺利，有些问题我想和你打听下。”
“是，涉外合规还是有不少问题，但他们又比较盲目自信，不好搞。”
“我记得3月份你有做过一个有关VIE架构的比较前沿的法律研究，我当时看了一下觉得很不错。成稿和当时的相关参考资料，能不能整理给我参考一下。”
“交易结构图啊，那更好啊。现在就要，越快越好。”
林帆正在电话那头狮子大开口地提要求。
毕殿正听他口若悬河，忽然隐约听到什么声响。
外面好像是什么轮子的声音。
然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你先等一下。”毕殿有点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他抓着手机快速走出书房，只见卧室门开着，里面空荡，整洁，一如一个多月前的样子。
他跑到电梯口，却只看到一个不断向下的数字，像他的心一样快速坠落。
“歪，毕殿，歪，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电话那头的林帆还在聒噪。
一路追到小区门口却还是晚了一步，远远看着那背影上了一辆车，开走了。
“汤小米。”
汤小米正如他之前多次想象的那样，拖着她的拉杆箱，头也不回地离去，带走她所有花里胡哨的小东西，只留下他心中的一片狼籍。
“毕殿，你要是有事你就直接挂了得了，你晾着我，你——”
“汤小米跑了。”
“啊？”
毕殿不知所措地把手机凑在耳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这个最不适合告诉的林帆，但还是说：“刚才汤小米跑了。我让她伤心了，她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还是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呛了一句：“说好的普通校友，普通学妹呢？”
“我后来才发现没那么普通的。你说该怎么办。”
“毕学长，你问我，我哪敢说话。我怕你把我头拧下来啊。”
“眼下来看，我倒是应该先把我自己的头拧下来才对。”
“……”太狠了，林帆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请问我可以笑吗？”
“你笑吧，我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毕殿叹口气，一边往回走一边自嘲。
打了四个电话都不接。
毕殿坐在飘窗上敲字，他还是会觉得卧室是属于汤小米的地盘才对。
“汤小米，你至少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可以解释的。”
敲完这句，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很傻，他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整个人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满屋踱步。
汤小米走得匆忙，洗手台下方柜子里遗落了半盒美瞳，厨房里还有一个发圈，是做饭时绑头发的。
毕殿继续踱步，看到阳台上飘飘荡荡的一条草莓睡裙，他赶紧拍了照。
“你看，你睡衣忘记拿，我去送给你吧。”只要她愿意见他。
“我不要了。”
这次是秒回。
有点慌了。
汤小米一向很好哄。
她委屈了就哭，高兴了就笑，对什么不满意了就喋喋不休地吐槽。
她喜欢直抒胸臆地表达，也愿意倾听。
她可能是毕殿见过最好沟通交流的姑娘。
但现在她下线了，不，隐身了。
她用沉默、消失来应对。
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扔什么东西下去都一片死寂。
她伤心了，他知道。
昨天确实说了很多重话，还对她做了一些自以为出于教育目的是有必要的，但其实让她难过又难堪的事。
他责打了她，假意要侵犯她，对羞涩的她提出种种非分的要求。
他给她带来了疼痛、羞耻、绝望、恐惧、惊慌的感受。
他用极端的方式冲击了她的心灵，只为让她对这个教训印象深刻。
可尽管遭受了这些，最后她依然能顽强地对他袒露心扉，勇敢地、情真意切地说出她的爱意。
那样一往无前敢爱敢恨的汤小米啊。
而他给了她冷酷的回应，来作为这场惨痛教学的尾声。
他确实是故意的。
在他看来，教育就是教育。
小孩子在商店想要一件玩具，不给买就不依不饶地满地打滚，制止并施加惩罚后，如果接着就得到了玩具，那惩罚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最一开始直接买呢？
想要矫正一个人为达成目标而使出的不可取的行为手段，就要让该行为不仅徒劳无功、毫无成效，还要付出惨痛代价。
用通常所说的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来解释的话，毕殿希望能延迟甜枣的交付时间，让巴掌多疼一会儿，一是避免甜枣的快乐冲淡了惩罚效果，二是让错误行为与甜枣之间的先后承接感尽可能割裂，避免让人觉得犯错就会拥有甜枣，只需接受一点惩罚。
因而，他拒绝了汤小米的告白，让她在伤心懊悔与自责中度过了一晚上。
现在他的报应来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