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新生之日（其一）
现在深呼吸，试着让眼部适应头顶的强光。墨菲斯将双手半握为拳状，轻揉太阳穴来理清脑中的思绪—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哪位犯罪大师造成了这一切？—都是些有待调查的谜团。
现在，自己身边这颗如巨大肥皂泡般的球状玻璃装置，它通过无影灯与极高的抗压强度囚禁着自己，与她的梦魇玩偶们—没有影子，也就无法对屏障进行跨越。
抗压强度极高的钢化玻璃，配有红外感应与震击检测装置。一旦系统感应到俘虏出现偏激行为，高达不知多少伏度的电流便会刺穿她的身体，奉上份昏迷大礼。
这种礼物，墨菲斯早已经受过三次了。她不想做无用功，更不想让毛绒陷阱他们因自己的鲁莽行为而受苦。冷静，最锋利的武器，永远都是理智。
墨菲斯用深呼吸恢复体力与冷静，靠在圆形屏障的一侧，对这座老式双层工厂般的地点进行观察。这里是“工厂”的底层，两层之间通过电动升降机与部分钢架梯进行连接—工作人员身着灰黑色防化制服，肩甲像是对恶魔的腕骨。
八九十年代常见的万圣节面具，通过被喷刷为白色的廉价塑料为基础，加之以不同的塑形模具、黑色与红色喷漆，大部分工兵的脸上是骷髅，还有些骷髅被染为红色。
手持重型器械的工作人员，面具则是尖叫鬼或獠牙骷髅，他们胸前的白色图案，像是堆被有序拼接的骨块—大脑—那是大脑的形状，大脑意味着指挥能力。看来，那些人就是这儿的头目了，至少也该是个五人小队的分队长。
见头戴獠牙面具的人开始转身指挥，以及四名手持荧光指挥棒的士兵急忙前来，在他的指挥下乘上升降梯后，以上的场景无疑是对墨菲斯猜测的验证—等级秩序。
毛绒陷阱试着打碎头顶那盏“油炸煎饼”般的黄色无影灯，可就在他试着跳起的时候，圆形屏障的底座被电流接入，高度检测仪—不要说通过叠罗汉抵达顶部，破坏灯具—哪怕是跑跳高度跨越了警戒线，电流也照接不误。
又是一阵带着酥麻刺痛的低压电击，这一次，没人想要轻举妄动了。墨菲斯回忆起这天早上的经过：一个适合休闲的周末，克里斯与墨菲斯，他们正在一家意大利餐馆里享用午茶，同时，墨菲斯还想通过克里斯进行肖像画练习。
他们来到空气新鲜、阳光合适的露天用餐处。两块饼干，两杯热巧克力奶。之后便是布置好支架的墨菲斯，与头顶两本世界名著、手拿塑料苹果的克里斯。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意外，就连毛绒陷阱也在递来五色板时做起调侃：这可是周末，大部分罪犯都在监狱里享受自由活动时间呢，还能发生什么事？从天而降的巨大外星钢铁爪子么？别开玩笑了。
“不错的玩笑，毛绒陷阱。”墨菲斯擦掉鼻尖上的白色油彩，克里斯也稍作休息。可毛绒陷阱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嘴巴在这天中午灵验了—钢铁巨爪—但并非来自外星。
巨爪的中心释放出一种气泡—正是现如今囚禁着墨菲斯的这种—巨爪的四根分支，它们分别抓起钢化玻璃球的底部四侧，像是抓娃娃机上的机械手那般，将墨菲斯当做战利品运回基地。
他们的基地，就是这座双层工厂大楼，这个“全都是万圣节狂热爱好者”的鬼地方—毛绒陷阱如是评价道。对此，梦魇弗莱迪与梦魇邦尼也只剩下点头赞同。
“多谢你的情报，兰瑟。”
比起警车，现在看来还是直升机更加迅速。兰瑟就坐在克里斯身边，双手放在两个不算太重要的遥控部件上：音乐频道切换按钮，之后是磁带插入口。
“不用客气。另外，墨菲斯她似乎还不知道，你在送她的项链里，装了块定位芯片。这件事过去之后，你最好说明一下。”
兰瑟一面说着，一面还要接收娜塔莎传来的信息资料。
智脑科技公司，由布莱恩•佐克创立，负责进行脑力开发研究。
一开始的试验品只是小白鼠与黑猩猩—当布莱恩将试验品上升到人的高度，并打算公开进行实验时，舆论的抨击、官方的搜查令他在五年前宣告破产。
原本的实验工厂，也被迫关停。那处工厂的旧址，正是现在定位芯片中所显示的位置—有句话说得好：先来的老鼠挨夹子，第二只老鼠吃奶酪。
被搜查过的地方，对罪犯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兰瑟又读到几段关于布莱恩的介绍：真有意思，布莱恩（Brian）与智脑科技里的大脑（Brain）一词所用的拼写字母完全相同，据说，这家伙还尝试过把自己的脑袋切下来，存进大型计算机里。
“就像那个叫海因里希的德国纳粹，那个无面客一样。”克里斯面色凝重地作出回应。
他没有用严肃的口吻去要求兰瑟保持安静，可兰瑟现在也知道，这种话令人倒胃口的变态科学狂人话题，最好留到万圣节鬼故事会上说。
现在可是周日，警员们都在享受假期，摇滚弗莱迪他们也在充能室内休眠—而对方可能是十人起步的犯罪团伙—克里斯他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没什么计划。现在克里斯都要急疯了，什么教材上的心理调控方法，警员守则上的“时刻保持冷静”，这些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
从小到大陪他历经艰险的挚友，她现在被一伙来路不明的家伙捕获，当做囚犯，这才是当务之急。直升机仍在行驶，克里斯与兰瑟的同行者，也在这时指出他的发现。
“看下面，有一辆轿车在和我们同行。”格雷戈里将手伸出窗外。当他的举动被兰瑟所制止时，克里斯与兰瑟才发现第二个问题：格雷戈里，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格雷戈里耸了耸肩：今天早上他去兰瑟那里玩儿时，兰瑟说他可以去阁楼上看看私人直升机。反正，当时开机权限卡还在兰瑟手里。等等，如果说格雷戈里在这儿—那也就是说—
雪尔莎从后座上探出脑袋，格雷戈里再次耸了耸肩：“宾咕—猜对了—！”
“现在马上给我回家去，在这里等第四十二路巴士！”五分钟后，当人群将略显异样的眼光、手头的各种拍摄设备对向降落在公交站台边的直升机时，克里斯正对着格雷戈里大声命令。
“这可不是我的错。”格雷戈里想要反驳，不过，看到克里斯那愤怒到就要冒出蒸汽的双耳后，格雷戈里还是选择将那句话咽到心里。
兰瑟手拿三张单程票：不要沮丧，本来他也有机会，去跟着克里斯抓绑架犯的。现在多亏了格雷戈里，他得送两个孩子回家了。
就现在而言，最开心的人，可能就要属手拿草莓棉花糖的雪尔莎了。
墨菲斯正试着理解眼前的一切，身边这具巨大的钢化玻璃罩，它的材料并非是玻璃那种硅粒子构成物—单向滤网膜—墨菲斯曾在科学月刊上读到过，内部坚硬无比，外部的分子缝隙却足够让人径直穿过。
只不过，若是被困在其中，除非囚笼外部被击破、关停，否则，这层单向过滤粒子构成的护罩，便不会消失。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些佩戴鬼怪面具的人，他们向囚牢中抛入食物与饮用水很容易，而墨菲斯却无法穿过屏障，逃出这里。
未知的疯狂才是最恐怖的。现在，超硬囚牢的谜题已经成功破解，另一个问题又如约而至：那些工兵扔进来的五块三明治，它们不是发霉变质，就是干硬到难以下咽。
“我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就是这样招待—我们的客人—的么？”
护罩囚笼外传来的声音，令骷髅工兵们停掉手头的工作，向着声源处的两道巨影整齐望去。他们对那两道身影毕恭毕敬，四十五度角的鞠躬姿势，身影在继续逼近。
墨菲斯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是外星人，机器人，还是人类与以上两者的强制性接合？墨菲斯背过身去，可那语气中毫无情感可言的半机器生物，却操纵他脑部悬浮台下的方向旋钮，转动飘摇着回到墨菲斯面前。
“别这么没礼貌—好吗？墨菲斯小姐，”电子钟报时语音般的合成男声继续说道，磁悬浮造成的电波声，也不绝于耳，“你是我的客人，总该来见见我这个主人吧！”
啊，这处小工厂的主人，他知道墨菲斯心中的疑虑是什么。可是现在，他需要自己的工兵们将灯光打开，他要让透明囚笼中的客人，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墨菲斯与她的梦魇玩偶们—名为梦魇的幽灵女士。
工厂的主人，若要让毛绒陷阱来对他进行阐述，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一颗布满橘色皱纹的大脑，被安装于倒梯形的金属载体内，大脑外围装有钢化玻璃、脑电波传感线路，用于遥控载体。
倒梯形金属载体呈现为棱角分明的银白色梯台，只不过上宽下窄。
载体底部装有强力电磁铁，用于产生斥力、保持大脑的悬浮。载体的正前方，两颗长方体红灯与闪烁灯光的发声设备，似乎是在向人们宣告他是个生命体—而非人造机器。
金属载体的两侧，一对细长的、骷髅般的金属手臂在磁力与脑电波地共鸣作用下悬浮着，高磁性驱动的金属十指，一遍遍重复着些高难度动作。
墨菲斯能听出那些动作后的暗示：不要误会，他不是台机器，而是一台“人”，一名活生生的人类。
金属载体飘向墨菲斯身前，载体上的每处电路、变阻器与银色线管都变得清晰无比—毛绒陷阱也在这时想好了他的问题：所以，这位大脑机器人先生，他是想用绑架墨菲斯得来的赎金，给自己换上具躯体么？
“我不是机器人—你这脑袋断电的—蠢货，我是活脑—”金属载体两侧的手臂向上弯曲着，它们顶端的金属手指，敲打起大脑周边的钢化玻璃层。活脑的名字，也就此印入墨菲斯与毛绒陷阱的记忆。
“—欢迎光临—智脑科技！”敲打结束，活脑将双臂翻折回面前，令十指相互敲打，发出细腻但恼人的啪嗒声。声音的频率逐渐增高，囚徒们的理智，也正被他成丝成块自内心剥离。
哦，现在活脑与墨菲斯的对话，也是时候该中场休息会儿了。他的客人，来了，一共是两辆轿车，首辆上的人，就连活脑也是第一次与他见面。要是兰瑟跟着克里斯一同前来，恐那他绝对能认出男人的脸：阿德里安•诺瓦罗德。
那位被兰瑟拒绝进行投资的科研公司—现在，应该是前科研公司—经营者。没人能抑制内心的好奇，就像毛绒陷阱也遏制不住内心的疑惑那样：像阿德里安这样一位西装笔挺的先生，怎么会和这颗机器大脑混到一块儿？
比起这个，第二辆车中的东西才更值得重视。身着黑色工装、头戴骷髅假面的工兵将之负肩搬下。活脑也对那名士兵进行激励：“加快点儿—加快点儿速度—小伙子们！”
“呼，真是个有份量的活计。”将那东西搬下轿车后，骷髅工兵装模作样地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活脑也发出一阵沙哑的合成笑声。工兵有些得寸进尺地发出疑问：能不能告诉他，他刚刚搬运的东西是什么？
“没脑子的—笨蛋—我今天上午才说过，”活脑敲了敲工兵头上的塑料面具，还差点因此弄出个窟窿，“呃—抱歉。可我说过了，这是阿德里安先生的公司，怎么说呢，在他破产后所能保留的唯一遗产—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毕竟他还身体健康，就在我们这儿好好站着呢！哈哈哈哈？”
活脑的幽默感，骷髅工兵与阿德里安都无法接住其中的笑点。
接下来，活脑将敲击目标转变为身前的透明护罩—他刚刚抓到了梦魇，厉害吧？—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自从三年前，阿德里安出于好心，将两张支票寄给他作为第一笔复活款时，他就一直藏身此处，观察、挑选着新的实验对象。
终于，他发现除自己之外的绝佳素材：梦魇，幽灵。按照基本的粒子物理学来解释，物质的存在就是存在，不会凭空消失，只是转化为肉眼不可见的粒子。幽灵的存在也恰恰是介于可见与不可见、实体与虚体间的中层状态。
“更可贵的是—这位小姐的形态—竟如此稳定，三个星期前我开始对其进行锁定观察—你知道的，对布莱恩•佐克而言，黑进庞顿中城的监控系统，然后删除记录—”
“—这件事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活脑让自己的金属载体左右摇晃着，他需要这样来暗示内心的激动。他还没对阿德里安说完呢：设想一下，阿德里安的粒子对撞仪器，加上墨菲斯这位活体实验品，会产生怎样的美妙火花？
只要通过粒子对撞仪器，将这位墨菲斯小姐分解为基本粒子，然后对其生前的电子层频率进行复制、量产。想想看吧，人造幽灵军团，战无不胜、坚不可摧的鬼魂部队—世界上最挣钱的买卖，就是走私违禁品与战争。
“你是要让我做战争贩子么？不！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给你那笔钱！”阿德里安急忙后退，他从工兵手中夺过自己的科技。活脑也将火气发在工兵本身：没用的饭桶，那东西他们还用得着啊！
阿德里安可能破产了，他现在可能需要牺牲些人情，可能还有尊严，以此来换取生存的机会。可是这不是他，这就是他与活脑的不同—他还存有底线—而活脑，他不过是个抛弃人性来生存的怪物！
“人性？啊—啊啊—人性与灵魂都是相对而言，现在我可比人类强多了！”活脑说着，将手指夹到发声器边，做出吹口哨的姿势—没能吹响—理所当然的咯，他是依靠电波振动来发声的，又不是声带与气流。
现在，他希望阿德里安能见见自己的“小助手”，智脑科技的第一打手—憎恶先生—确切地说，在他将自己的脑子与身体剥离、装入这台磁悬浮机械载具后，他的身体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就连活脑自己，也记不清他对这具无头身体做过多少实验。
“让我想想，细胞活化剂—强心剂—镇定剂，麻醉剂兴奋剂—还有肌肉催生激素—”活脑敲打着脑边的玻璃层，另一只手做出敲打计算机按键的动作。最终，他放弃思考并下达命令：“闲聊结束—憎恶—拿下他！”
那一瞬间，阿德里安还以为他看见了绿巨人浩克—没有脑袋，断了块手腕，身上打满钢钉铁线，并且皮肤是纯灰色的版本—好吧这压根就不像浩克，现在也不是适合黑色幽默的时候。
骷髅工兵一把夺过阿德里安手中的对撞机，发射端口对准憎恶，工兵按下他自认为理应是发射按钮的红色插件。红色的光束被憎恶弹开，在天花板与钢制地板间来回弹射—最终，它射到了某架精密仪器上。
“好了，小叛徒与阿德里安先生—你们的小玩具—也救不了你们。”活脑再次做出那吹口哨般的声音，憎恶张开腹部的巨大裂隙，像是道被腰斩未遂后留下的疤痕—那是这尸体怪物的口器—现在，它要开始进食了。
“打扰一下，活脑先生，”叛乱的工兵摘掉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主人，也对活脑身后的破碎护罩竖起拇指，“实际上，我要打的也不是它，而是你们身后的东西。”
墨菲斯跨过破碎的囚笼废墟，与身着黑色工装的克里斯相视一笑。现在的局面可就不不同了：七个对两个，有谁想试试投降么？
“工兵们—宰了这帮家伙啊—什—什么—你们要辞职是什么意思？”看到丢盔卸甲、向着安全出口与窗框奔离的骷髅工兵们，活脑又对自己选择手下的标准进行反思：果然啊，拿钱办事的地下帮派们，总是最不靠谱的一批。
战斗开始，它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可活脑与憎恶，他们也不会甘愿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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