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上枝梢,映出窗户上一对璧人相依相偎的胜景,站在偏殿拐角廊柱处的寂无却心绪沉寂。
玉倾宫属上清仙境,本无昼夜之分,也不存在什么日升月落,可冰裳过惯了人界的日子,便同桑佑施法造了一轮日月,赏四时之景。
月影憧憧,寂无望着月色下二人的身影,心都快要沉进寒凉刺骨的冰水里,他苦涩一笑,转身打算进屋却发现了不远处萧凛同样寥落的身影。
……
萧凛有些发怔,胸口绵绵密密的疼,仿佛有根小刺扎在那里,时不时提醒他一番:现在站在她身侧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都多久了,还是不能习惯,说起来也怨他,明知会是这幅场景,仍旧不死心非要出来看看,只为了瞧一眼她的影子。
他一转身,正撞上寂无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收敛心绪,侧了侧头:“……寂无?天色不早了,寂无兄怎在此处?”
寂无没理他的询问,略一抬眼,漫不经心道:“凛兄不也没睡吗?”
萧凛不再言语,点头致意后越过他就要回偏殿,却被来人阻住去路。公冶扬扬下巴示意主殿方向,语气里带着玩味:“那副场面……你也看到了吧?”
萧凛不作声,寂无也没等他回答,又把目光转了回来,直勾勾盯着这位据说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六殿下。
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光风霁月。
“怎么样?要不要同我合作,先把那位撬下来?”
萧凛的视线落在那双交缠人影上,愣了一瞬,再回眸时,眼里的落寞已然恢复清明,他缓缓开口:“寂无弟弟,我劝你省些力气,少做些无用之举,我比你了解她,她不喜欢这样的。”
“此举,甚蠢。”
寂无是真的怒了,他眸色沉沉望着萧凛。半晌,开口说了一句。
“前夫哥,你是真的很装。”
笑死,其实我在别的世界和姐姐过得很幸福的,你不愿意也无所谓。
……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不和我合作吗?
没品的东西。
12
寂无气得不轻,转身回屋给自己烧了一壶茶水降降火,谁知流年不利,一不小心茶碗被打翻泼了他一身水,只好转进内室去更衣。
正换着,却从袖袋里翻出一件雪白的手帕,寂无登时脸色一黑。
只见上面绣着娟秀的小字——
寄予凛凛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生,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纵得无无,无无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那是从前他同妺女在一起时,从她的绣架上不慎翻出来的,清隽小楷字字句句书写着对亡夫的怀恋。当时二人大吵了一架,气得他收拾包袱连夜回衡阳宗,结果没过三日,又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想着自己红着眼圈可怜兮兮表示甘愿做替身的样子,寂无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可那是她啊,对上她,他的理智道义顷刻间能被满腔爱欲焚个干干净净。
……甚至,只因为那上面绣着他的名字,便把这手帕珍藏至今,至死也要放在胸口、妥帖带好。
寂无眷恋的目光落在那素白的帕子上,忽然心念一动。
第二日,萧凛屋外忽然响起叩门声,他推门一看四下无人,只见门外地上放着个小锦囊,打开一看,是一张绣帕。
他将绣帕一翻,垂眼去看,眉头渐渐皱起,越看神色越复杂。
这是什么意思?
凛凛类蚌?
13
“不好了,玉倾宫乱作一团,圣君受了好大的委屈,圣女你快去看看吧!”
正在批阅奏疏的冰裳:???
等她赶到时,桑佑正坐在榻上哭得伤心,眼尾泛着浅淡的红晕,身旁落了一地的珍珠,眼看着又要有一颗圆圆的珍珠滚下来,冰裳急忙上前接住,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桑佑背过身子不愿理她,别扭地往她手中塞了件东西。
是一件素白的绢帕。
冰裳翻过来一看,嘴角不由抽动。
这……都是写的什么啊?
别太离谱。
她将帕子放在一旁,自证清白:“这不是我的东西。”
桑佑:“这上面的字迹就是你的。原来……你只是把我当作凛兄的替身,山茶花和小蚌精你真的分的清吗?如今凛兄来了,你是不是也不愿意要我了?”
冰裳无语凝噎。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发誓,我从未绣过这东西,心里也从未动过那番心思,离了盛都之后,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女红?”
桑佑仍有些怀疑:“那保不齐是你在盛都时绣的?”
冰裳轻笑:“在盛都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再说,进入般若浮生凡尘之物尽数剥离,我既在天欢体内,又怎会带着凡人叶冰裳的东西?”
委委屈屈的小蚌精红着眼转过头,终于肯看她一眼。
“真的?”
冰裳点头,“真的。”
“不骗我?”
“没骗你。”
“那我是卿吗?”
“……”
“你快说话呀。”
“……对,你是卿。”
14
公冶寂无站在大殿中,不卑不亢地对上三人神色各异的目光。
他的姐姐此刻神色有些复杂,似乎也不太明白该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那墨河来的土了吧唧的小蚌精正狠狠瞪着他,寂无有些后悔。
怎么忘了这货是个笨蛋了?
原本想着用那复刻来的帕子挑拨二人关系,趁他们黯然神伤之际自己乘虚而入,谁能想到这小蚌精直接哭了,还把姐姐给叫过来了。
真是……一副妖精做派!
可看到他那哭得红红的眼,寂无还是心中暗爽了一番。他收回视线,余光扫过端坐一侧不动如山的萧凛 ,暗自咬紧了牙关。
果然是这个男人!
他虽没有把绢帕呈给姐姐,却在听闻了玉倾宫的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主殿,想必指认他是幕后黑手的事,也是他做的!
冰裳蹙着眉,颇有些疑惑:“寂无,你为何要如此做?”
寂无抬眸,一双点漆的黑眸里落满水色。
“姐姐你……当真不知吗?”
冰裳沉默了。
桑佑生气了,他拍案而起。
“你修道都修到哪去了?修道之人就是这般明目张胆,当着别人丈夫的面抢人家妻子的吗?!你还要不要脸?!”
寂无冷笑。
男小三的事,怎么能算抢呢?
15
这件事的开始很离奇,结束的也很是诡异……
冰裳原是打算铁面无私主持公道,但奈何这几日莫名其妙的补品参汤喝得太多,她去哄桑佑时便已有些头昏脑涨,后来坐在厅堂听他们吵吵嚷嚷,更是觉得脑袋快要裂开了。
眼见着寂无水眸含泪,声声凄切地在那边诉说情意,好一副美人垂泪的模样,她只觉得气血上涌,鼻端下方的人中处一片湿润,竟然——
流鼻血了。
“我说,我是上火了,你们信吗?”
桑佑:“……”
萧凛:“……”
寂无:“……”
玉倾宫霎时乱作一团,看见圣女这幅模样都慌了神,喊医士的喊医士,拿手巾的拿手巾。
桑佑黑着脸咬牙切齿。
“喊什么医士,圣女这是色令智昏乐不思蜀、被妖精勾了魂儿了,叫医士不如叫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过来!”
众仙侍听见这番阴阳怪气吓得噤声,低着头各自忙活着。冰裳眨了眨眼,越过忙忙碌碌的人群悄悄扯住了他的衣角,桑佑低下头看了一眼,沉默半晌,还是拿过沾湿的手巾把她下巴处未擦净的血渍擦干。
寂无也被这幅场面惊到了,反应过来后不肖片刻他便黑眸一亮。
色令智昏……
我们寂无最不缺的,不就是美色嘛!
萧凛默默走上前,将放在桌上当做证物的帕子拿起来。
寄予凛凛爱夫……
他眷恋的目光流连其上,指腹细细摩挲着上头的娟秀小字,抬眸望了人群中的冰裳一眼,将那方绣帕揣进怀中,靠近胸口妥帖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