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一届招选天兵天将,往年都是邝露和追日操办,今年魔界偶有藩王在忘川挑衅,他们二人皆前往忘川调和,这活自然也就落在了玥甯的身上,许是日夜颠倒太过疲惫,竟拄着头睡着了。
天色暗沉,似是不久将会降下大雨。风将门窗刮开,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皱了皱眉。掀起了身上的被子,慵懒的靠在一边。
玥甯“本座不是说了将门窗关好吗,你们是怎么当的值,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婢女“离烟仙上恕罪,是奴婢一时疏忽!”
她闻言脑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人也清醒了不少。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这是润玉寝殿后面的主殿。她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看着润玉的寝殿。
玥甯“天帝陛下在何处?”
婢女“天帝陛下此时在九霄云殿处理政务,仙上莫不是忘记了?”
玥甯“...睡了太久,确实是忘记了不少的事情。今日我欲去往省经阁整理卷宗,陛下若是问起,如实禀告便是。”
婢女“是。”
她换了一件衣服走出寝殿,又一次停住脚步,望向身后的寝殿。
玥甯“洗尘殿…从前玉儿寝殿后从未有过寝殿,只有一间书房。怎会凭空多出一个房间,离烟又是何人?”
走至七政殿门口,见满园昙花盛开,数量之多,可见种植之人对其有多钟爱。
(回忆——)
润玉“我曾认为,昙花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景物,后来才发现,放弃曾经认定的事物再去看这个世间,才知道原来并非只有那一种颜色才是绝色。”
玥甯“莫不是…时空轮转,阴差阳错间,来到了一个没有我的时代?”
带着满腹疑问,她独自一人去了省经阁。
省经阁中呈放着天界闻录,里面记载着天界每一次发生过的要闻。翻开来看,在最新一页上是这样写的。
天元二十七万九千四百七十七年二月二十七,天帝润玉登基。
按照星象推演来看,今日,该是三月十八。至若于离烟这个人,则是在一本画卷中见到。此人乃是润玉的亲姨母,但却并未记载太多。
玥甯“看来天道不仅仅将我送回前尘,还赋予了我一个身份。”
她将天界闻录放回原处,走出省经阁。却见天色较先更加暗沉。古有云,天色变化皆看龙的喜悦,今日暗沉,莫不是…她加快了脚步,往璇玑宫赶去。
润玉“我宁愿你此生不知情为何物,也不能失去你。原谅我,好吗?”
锦觅“小鱼仙倌,我们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啊?”
润玉“嗯。”
她看着锦觅撞开润玉跑出他的寝殿,也看见润玉几乎是疯了一般的将屋内的所有东西掀翻在地,连花盆都没能幸免半分。她看着润玉头疼万分的扶额,缓慢的转身,回了洗尘殿。
转眼几日光景匆匆而过。她手捧海棠花籽正要前往御花园,便听到七政殿里有声音传来。以往这个时辰润玉都在处理政事,怎么今日却一改往常?她将花籽收起,踱步到殿门口。
锦觅“我恐怕,真的冤枉了旭凤。”
润玉(天帝)“哦?为何这么说?”
锦觅“爹爹被害以后,我看到魇兽吐出了一个梦,那个梦,是旭凤杀害爹爹的场景。先前以为那个梦是凤凰的所见梦,可直到今日,我跟月下仙人到了披香殿,找到了那日魇兽的噬梦卷宗。才发现,魇兽根本没有去过栖捂宫,而是一直在我的身边。陛下,所以那个梦,根本不是旭凤的梦,而是我的梦。可是我没有亲眼见到凤凰杀害我爹爹,倘若是我心生疑虑所产生的梦,那也是黄色的所思梦。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我所见到的梦珠,是蓝色的所见梦。所以,那个梦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把所思梦,变成了所见梦。”
润玉(天帝)“觅儿觉得是何人所为?”
锦觅“那夜魇兽是陛下牵过去的。”
她看到了润玉的无奈和被爱人误解的无助,脑海里迅速飞转,她想为他想出一个理由,能化解锦觅对他的误解。
殿中的对话仍在继续。
润玉(天帝)“觅儿,为了调查先水神被害一案,我搜集了成百上千的梦境,还没来的及一一查阅,便被父帝拿走封印了。你所说的那个梦,我实在没有见过。”
锦觅“那披香殿的主事,向来负责天界的卷宗,到底是黄色的所思梦,还是蓝色的所见梦,他总该有印象吧?”
润玉(天帝)“好。我这就让人去宣披香殿主事,向他问明情况。”
邝露脚步匆匆的赶来,一脸凝重。
邝露“陛下,披香殿那边传来消息,主事自杀了。”
润玉又是一脸的无奈,连门外的玥甯都不禁扶额,
玥甯“锦觅本就怀疑玉儿,你把人给弄死了,玉儿的嫌疑不是就更大了吗?你哪怕把人弄出去了再杀,说是畏罪潜逃也比说自杀来的通啊,我的傻露珠。”
一行人赶往披香殿,玥甯也跟在后面。
润玉(天帝)“他为何自尽?”
酱油3“陛下,这是刚刚发现的一封遗书。信中对擅自更改卷宗之事,供认不讳,畏罪自尽。”
润玉(天帝)“可比对过字迹?”
酱油3“回陛下,比对过了,正是他亲手所书。”
锦觅“既然他真的是畏罪自尽,何必多此一举,要写下这遗书呢?”
润玉(天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旭凤过去征伐六界,难免树敌结怨,如他所言,旭凤既是他的仇家,当年挟嫌报复,篡改梦珠颜色,意图加害旭凤,于情理上倒也是说得通。想必他看你今日前来查证,自觉行迹败露,是以畏罪自杀了。”
锦觅“那他,是用什么法子,篡改梦珠的颜色呢?”
玥甯“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千百种法子?这世上的邪书禁术层出不穷,又岂是泛泛之中可以说尽的?”
她不愿润玉提起梦陀经,又实在不想看见锦觅咄咄逼人的怀疑润玉,便抬起脚,踏入披香殿。
邝露“离烟上仙。”
润玉(天帝)“...姨母。”
玥甯“天帝陛下金口玉言,他的话既出口便不会有假。先水神未过世前曾与我交好。水神仙上若有任何疑问,来寻我便好。玉儿日理万机,平日里也不算清闲,有些事怕也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锦觅“...锦觅受教。”
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却在踏出殿门的前一刻被叫住。
她将迈出的脚收回,停在原地。
润玉(天帝)“姨母这个时辰还未休息,可是有何心事?”
玥甯“只是出来散步,偶然经过罢了。”
她转过身子,朝润玉淡淡的一笑,转身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是看到锦觅频繁的出入魔界,可润玉却像是没看到一般,重复着为锦觅治伤,送关怀的日常。
她总是看见润玉一次次的被拒绝,一次次一个人枯坐在院落里一整夜。
她听见锦觅放声指责她的玉儿欺骗她,利用她,她仗着她的玉儿对她的偏爱有恃无恐;她看着她的玉儿为了救锦觅不惜动用禁术,伤害自己,而她却什么都不能改变。她终于去寻了润玉。这是他们今生的第一次独处。
玥甯“玉儿。”
润玉(天帝)“姨母。”
玥甯“真的值得吗?”
润玉(天帝)“她是我的劫数。”
玥甯“可是玉儿,那不是爱,她只是你爱而不得的执念。执念只能是让你越陷越深,与你无益啊!”
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锦觅此时也赶来,与玥甯不同,她只是来质问,根本就不像是来探病,更惶恐当着玥甯的面狠狠地推了润玉一把,看着润玉眼里的心酸和无奈,和他通红的眼尾,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玥甯“他方将你救回,你就是这般回报他的?你是来探病的,他刚刚给了你半身的天命仙寿,脸色那么差,外衣都没有穿,还得强打精神批阅奏章,你就算不感动,也别上赶着给他添堵啊。一句还不起就真的不还了?你哪怕抱抱他,安慰安慰他也好,哪怕过些日子等他身体恢复一点再问他也行啊,总好过你现在冷冰冰地质问他啊。你可知就算你只是回一次头,或者多看他一眼,他都能什么都不去想的傻笑半日啊?”
锦觅“可旭凤是无辜的!”
玥甯“旭凤是无辜的?我问你,润玉何辜?难道只因为一句他爱你,他就要承担你的一切喜怒哀乐,猜忌,质疑吗?他爱不爱你,你又怎会不知?这些年来,你扪心自问,他究竟是如何待你的,你难道真的看不见吗?”
玥甯“给人希望,然后让其绝望,如此反复,大概便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吧。我的玉儿就是这么被你一步步给毁掉的!他不配得到爱?半生寿元,一生伤痛,挡住每一次的伤害,将所有的心酸苦楚都埋在心里,这样的他为何不配!是你,你对他的偏见蒙蔽住了你,叫你看不见他的好,所记住的也都是那些扣在他头上,莫须有的罪名!”
玥甯“他是那么无暇的一个人,却为你一人坠入尘网,遍体鳞伤。是你不配,得到他的爱,不是他生来就亏欠你。他从来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凭什么自诩正义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我的玉儿?他要的不过是你多看他一眼,哪怕半眼,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玥甯“龙生来就是高傲的,他们翱翔于九天之上,只有玉儿,愿意为了你自降身份,情愿只做一个放鹿的散仙,却不想你会如此对他…山水终有尽,缘来缘往皆由天定,我,言尽于此。”
一滴泪从眼眶中流出,宛若珍珠般落在地上。
玥甯“傻玉儿,放下吧,何必难为自己?”
润玉(天帝)“…姨母。”
她转身离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无助,和难以言说的千言万语。
她小憩于院中,锦觅又一次前往魔界,润玉脱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润玉(天帝)“你该回去了。回到那个尘世。我此一生,太上忘情,一人享无边孤寂。但你与他,终归是幸福的。我不后悔今生这般下场,毕竟在失去一切之前,至少我曾真正的拥有过。所以我幸福过,并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孤独的。回头细数往事,至少在遗忘之前,还有一个值得我去留恋的人。”
润玉(天帝)“纵是今生与你有缘无分,可我依旧期盼着,来生还能与你再相见。月儿,你还会记得我吗?”
湮月是她的名字。此生她虽是润玉的姨母,可只有润玉一人知道她的身世,却因为天道伦理,终究不能与她相恋相守,这是他一生的伤痛。此一番玥甯来到这个尘世,也是这个尘世的润玉的私心,他只想拥有片刻的幸福,仅此而已。透过现象看表面,恍然大悟才发现他从来都是最卑微却付出最多的人。
玥甯“玉儿…”
她听见了润玉的话,却怎样都睁不开眼睛。
润玉(天帝)“回头看,离离是你,青山是你,河川是你。处处皆是你。我又怎能私心将你拘于一隅?回去吧,回到他的身边。不求你能永远的记住我,只求在片刻之时,还能想起,曾经有一个渴望做一个放鹿散仙的愚人,出现在你的梦境里过。如若你愿意相信这些岁月不是虚妄幻想,希望你不要忘记,那个愚人,曾经爱过你。”
他低下头,双手抚摸着她的脸,无限温柔地吻住她额头,一滴清泪落在她的发间。
润玉(天帝)“我宁愿自己此时自私一些将你留住,却始终不愿面对你醒来后的质问和失望。人都是自私的,却因为这世间的种种而不得不变得无私。月儿,既然我不能给你幸福,倒不如索性成全了你的幸福。我只愿你…能从此安稳一生,平安康健。”
玥甯“玉儿!”
她陡然睁开眼睛,清风依旧,昙花依旧,只是那人已不再身前。
她将脸埋在衣袖里哭的伤心。
熙尘“娘亲!”
蓦然回首,是润玉牵着熙尘的手从原处走来。见玥甯哭的伤心,润玉松开了牵着熙尘的手,将玥甯拥入怀中。
润玉(天帝)“甯儿,怎么哭了?”
玥甯“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痴人与我说了许多,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
熙尘“娘亲不哭,尘儿将这束花送给娘亲,好不好?”
玥甯“你父帝政事缠身,你怎么缠住你父帝不叫他多休息?”
熙尘“今日是娘亲的生辰,父帝特意带我下界去采花,怎么,娘亲不喜欢吗?”
玥甯“玉儿..”
润玉(天帝)“今日霜降,是你我初见之日,亦是你的生辰之日。”
玥甯“回头皆草木,唯你是青山。从前从未真正读懂过这句话,而今才算是明白。”
她望向远方,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隐约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朝她温润一笑,转过身离去,消逝在风里。
润玉(天帝)“秋日已过半,冬未至圆满。人间的冷暖又岂是一日能够尝完的?”
玥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这世间却有我不愿看到的念想成为虚妄。多少爱恨曾经愚惑了世人,多少是非从未曾走远过?”
润玉(天帝)“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
玥甯“如果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是开始的话,我不愿春日里第一朵花的盛开是结束。”
穷极一生有何惧,纵然只换来一个背影。回顾皆如草木,唯你是青山。嘲笑这世间,总是情难两得,只道天作隔两岸。
她看见了他。因为她始终坚信那一切都不仅仅是一场梦,他就是曾经存在过的。但他还是离开了。不是消失,只是再一次回到了他曾在的世界里。因为这里有他人可以代替他照顾和爱护,他所放心不下的人。如今他心愿已了,也甘愿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地方,纵使再也见不到她。
往事已随风逝,他只将月儿放在心底,永世不灭。她走在最熟悉不过的路上,想到的却是那个曾经出现在她梦境中的那个润玉。明明都是同一人,玥甯却总是想起那个意难平的玉儿。
玥甯“原来遗憾是他留给我最后且唯一的礼物。”
若早知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就不会那么匆忙的离开,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这世间的种种,总是成全与遗憾并存的。一方得到,就意味着另一方会失去。
于芸芸众生之中,不经一瞥,恍若隔世,始觉林渊去云远,别时已经年,不羡芳华慢,天作两岸愿,如同梁上燕。
抬头是草木,回头皆是你。
番外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