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人民医院,是燕城最大的一所精神病院,方圆百里,除了几个小作坊之外,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可谓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据说这里面,还关押了好几十个因为精神病而砍死了数人的疯子,因此,这个地方,便令行人闻之绕道了。
骆闻舟一行人赶到四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30分了,距离接到报警电话已经过去了55分钟。
不明情况的医院保安见到有警车过来,便直接从保安室里冲出来,将一众警察拦了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保安厉声质问骆闻舟道。
骆闻舟竟一时以为是产生了什么错觉,心想自己身上现在穿着的这件,是不是假的警服,还有这哥们,就算不能贸然相信穿警服的就是警察罢,可这上前拦警车这个神操作,着实是让人觉着有些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了。
骆闻舟并不想同什么无关人员再浪费时间,当即就出示警证道:“警察。我们不久前刚接到了一通从你们医院拨出的报警电话,现在需要进去调查。”
那保安似乎不承认警察的制服,也举一反三地认为这行人的警车也是租来的什么重量级道具。却认得这些所谓自称是警察的人出示的证件和证件上盖着的公章,见骆闻舟拿出警证,眯着眼睛确认了其上公章的真实性后,态度便突然就发生了一个360度大反转,恭恭敬敬地说道:“哦。原来是真的警察同志啊,是要过来查案子的啊,那个…是什么案子啊?”
“现在还不方便透露。”骆闻舟说。
“哦,好,那,你们进去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人假扮的呢。”
假扮?这个保安说的话实在有些奇怪,为什么会以为他们这些人是假扮的警察呢?难道,之前有人穿着警服,冒充是警察混进过医院吗?骆闻舟越想越觉得奇怪,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考究这个保安的话,而是尽快找到那个女孩。
“骆队,你不觉得那个保安的话很奇怪吗?感觉,像是要刻意地告诉我们有人曾经冒充警察混进过这所医院似的。”肖海洋边走边说道。
“他说话,以及说话时的神态表情全部都很奇怪,”骆闻舟说,“不过,我们眼下可没功夫管这个。”
“我知道。但是,骆队,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先去找还在值班的医院工作人员,找到那个固定电话的所在位置,然后调监控。”
“好。”
四院的占地面积虽然不算小,但格局却简单得可怜,从大门进来,一眼就望见了一所三层高的小平楼,从立在草坪处的那块老旧的指示牌上来看,这三层分别是:一楼的门诊大厅,二楼的诊疗处,以及三楼的男病区和女病区。小平楼的前边,是一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的,其上写着“办公楼”的4层高的小楼。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什么建筑了。
与其他夜间仍旧接急诊的医院不一样,凌晨时段的四院,仰视两栋楼上,几乎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周围也死寂异常,静得好像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地辨认出它的材质。
众人纷纷打开了手机上自带的手电,骆闻舟通过指示牌果断排除了主打诊疗的精神病区,于是就带着众人进了那栋往上数仍能看见四楼有光亮传出的所谓办公楼。
在夜间,四院办公楼的电梯也同样是不对外开放的,众人一直沿着楼梯摸了上去。
四楼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唯有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透过老式门框上的玻璃罩子,依稀可以看到有光亮传出。
就像是在深渊里手盲脚盲地摸着黑,好不容易前面有一束光亮似的,骆闻舟一刻也不想再等,握紧了手机就朝着那个有光亮传出的方向跑了过去,众人紧随其后。
“咚咚咚…”骆闻舟急促地敲了几下门,但等了几秒,门内都没有人回应,于是又大力地拍了几下。
“谁啊?”门那头这才传出一声老成又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骆闻舟当即答道:“警察。”
“哦,来了。”里面那人走过来开了门,是个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男人见了穿警服的一众人,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警察同志?你们,这么晚来这儿做什么呀?”
“我们刚才接到举报,说你们这儿存在将正常人和精神病患者关在一起实施治疗的情况,而这通电话,就是从你们这儿的一个编号为0096的固定电话拨出去的,所以,我们想要了解一下关于这个编号为0096的固定电话的具体情况,以及,验证这个举报是否属实,麻烦您配合一下。”骆闻舟说一半藏一半地表示道。
“啊,这样啊。”男人即刻便转身走了进去,“那你们来查吧。”
“好。”
众人便一齐挤进了这个小房间里,进门之前,肖海洋注意到,这个房间的门牌上写着:6608,阅览室。
男人翻开一本封面老旧的笔记本,伏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翻看了半天,“啊,查到了。警官您所说的这个0096的固定电话,是属于对面三楼女病区护士台前的。”
“三楼?女病区,应该错不了,那孩子应该就是用的那个电话报的警。”陶然说道。
“三楼女病区护士台那边有监控吗?!”骆闻舟问。
“有。不过,你们如果要查监控,就要去保安室那边,而且,我们这儿的监控是一周覆盖一次,如果是一周以前的,可能就不一定能查到。”
“用不着那么远,就查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的。”
“好。那,警察同志,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查监控。”
于是众人又随即奔回了保安室那边去调取监控。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从保安还能积极配合调取监控的态度来看,女孩在2点35分报警的时候,大概率是没有被人发现的,之所以那么紧张 ,可能是因为害怕被巡查的护士发现,突然挂断电话,也可能是发现有人过来了。
而监控,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狭小的电脑屏幕上回放的从凌晨3点到凌晨4点间的监控,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陶然:“诶,你们看,这是不是那个女孩?”
监控显示,在凌晨3点32分的时候,值班的护士也许是去上了个厕所,暂时离开了护士台,3点33分,护士台右侧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影。
肖海洋:“好像是啊,那个好像就是固定电话,她似乎很熟悉固定电话摆放的位置,就算是摸着黑,也能在很短的十几秒内找到。”
接着黑影迅速摸到台上的固定电话,3点35分,也就是郎乔接到报警电话的时候。这时的黑影,也拿起了话筒,在固定电话的拨号键上按了三个数字,应该就是:1、1、0。
陶然:“她应该就是在打报警电话。”
3点36分,女孩挂断了电话,从出现在监控里一直到挂断电话这个时间段,监控都没有拍到完整的人脸,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线索即将中断的时候,挂断电话的女孩,好像是要观察是否会被监控拍到似的,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监控的位置,那一眼,正刚好完完整整地将女孩的整张脸都拍了下来。
也许正如她在电话里所说的,她是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的,因此看监控的那一下,确实是不太理智的行为,因为如果这段监控被医院的人看到,就能很容易地通过拍到的正脸辨认出是她,那么她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但是令所有人都很庆幸的是,这段监控,是被警察赶在医院的人之前看到的,所以这张正脸,又恰好给了她生的希望。
“露脸了露脸了!正脸!是那个女孩!”肖海洋激动道。
“太好了!”
众人都瞬间打起了200分的精神。
骆闻舟紧锁的眉头也终于稍稍舒展了一点,但现在,仍旧容不得半点懈怠,因为难保这个保安和中年男人不会向医院的其他人通风报信,女孩的正脸被保安看到,就相当于脱去了所有保护套,被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疯人院这片充满危险的荆棘丛中。
陶然当即拍下女孩的这张其实并不太清晰但已经能辨出五官的正脸,传回了警局。
不到一分钟,警局那头的郎乔就将女孩的资料发了过来。
“老骆,查到了!”陶然立刻将女孩的资料展示给骆闻舟,“顾文琪,女,17周岁,就读于燕城市的一所名叫‘易安高级中学’的公办高中,念高二,父亲顾清是城华花苑的一名保安,母亲赵文闫,没有工作。”
骆闻舟有意地留意到,中年男人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你知道顾文琪吗?”骆闻舟故意拿出咄咄逼人的语气问中年男人道。
男人愣了一下,随后迅速回道:“不知道…”但他显然不太善于撒谎,因为他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骆闻舟的眼睛。
“你应该知道,把一个正常人关进精神病院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我们已经介入调查了,如果你选择做伪证,是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的,你明白吗?”骆闻舟又说。
男人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慌了,赶紧为自己辩解道:“不,警察同志,我没有作伪证,我确实是不了解这个顾文琪,我跟她也不熟。我只是那天,路过院长办公室门口,看到他爸扑通一声跪在了院长面前,还说什么‘求求你,救救我们家文琪吧’。”
“既然你说和她不熟,那你怎么能够确定,那个人就是顾文琪的父亲呢?”
“我…我跟她是不熟,但是我认识她爸爸,她爸叫顾清,每个月都会带着她那个抑郁症的老婆过来医院拿药,因为他们家家庭情况不太好,很多进口的药都不太能吃得起,有一次,我看到他因为没带那么多钱,没拿上药,差点和药房那边的人吵起来,就帮他垫付了医药费,他很感激我,还说以后有空一定要请我吃饭,我知道那是句客套话,也没放在心上,但是后来他每次过来拿药的时候,都会跟我打招呼。直到有一次,他又来了医院,只不过那次带的不是他老婆,而是一个女孩,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他就告诉我说,这是她女儿,名叫顾文琪,已经上高中了,我因为有事情要做,跟他聊了两三句之后 ,就走了。”
“那你知道,顾文琪被关进了这里吗?”骆闻舟继续追问道。
“老骆,现在不是问他这些的时候,等把人救出来,把他带回去审多久都没问题。我们还是先去把人找到吧。”陶然提醒道。
男人听到要被带回去,明显更慌了,“我,警察同志,我就是做了个好事,别的我什么也没干啊!你们要把我带回去干什么呀?!”
“你放心吧,如果你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并且把你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如实地汇报给警方,我们保证你不会有任何的事情。”陶然说,“不过现在,还需要麻烦你,带我们去到女病区,找到这个顾文琪。”
“好,好!我一定配合。警察同志,我发誓这个案子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就算我知道她被关了进来,我也以为她是遗传了她妈妈的精神病才被关进来的呀。”男人一边带着众人往前走一边仍旧为自己辩解道。
“这么说,她母亲是抑郁症。”陶然问。
“是啊,她妈妈是抑郁症,据说都已经吃了十几年的药了,一天都没有停过,才能勉强控制住病情,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病啊,才不能出去工作,一家三口,都靠她爸一个人撑着。也怪老天没眼,他爸原来是在工地上工作的,一天也能挣个两三百,后来突然就查出了癌症,得亏还是个早期,不然人都得没了。虽然,后来做了个大手术,把人保住了,但是康复以后啊,这工地上的体力活又大都不能干了,人家工地也不养闲人啊,给了几千块钱的抚慰金就把人给回了。没有办法,最后就只好找了份给人家看门的工作。”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啊。”
“警察同志,到了。”
众人依旧是爬着楼梯上的三楼,值班的女护士见到这么多警察,就是正常的满脸惊诧的表情,刚才还打着的瞌睡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呃…”女护士求救似的看了看男人,“余主任,这…”
“小云啊,你别紧张。这些警察同志,是过来找人的。”男人见状,赶紧安慰女护士道。
“找人?来精神病院找人?”女护士看了看带头的骆闻舟,显然有些匪夷所思。
骆闻舟:“是,我们就是来精神病院找人的。今天凌晨2点35分的时候,我们接到一通报警电话,说你们这精神病院里,关押了一个正常人,并且,这个正常人,还被你们这儿的人当做是精神病一样地,实施了非人的虐待。”
“怎…怎么可能,”女护士这回的表情显然有些不太自然,强装镇定的神色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慌张,“警官,你们肯定是搞错了吧?把正常人关进精神病院这种事,真的有人敢做吗?”
“有没有搞错,把人带出来就知道了。”骆闻舟说。
“可是,”女护士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搬出一块厚实的挡箭牌:“你们也知道我们这里的管理体制比较特殊,是不能随随便便地把人带走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是要负责任的。所以,如果你们要带人走,是需要得到我们院长的批准的。”
“那你报号码,我们现在就打电话给院长,向他说明情况,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再把人带走。”骆闻舟也仍旧咄咄不让。
“好…1303、*591、972。”
骆闻舟把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一连三次,电话那头都是无人接听。
“现在拨不通院长的号码,要不我们先把人带走,他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是警察带走的,他应该不会怪你。”陶然提议。
然而女护士的态度却很坚决,“不行的,没有院长的批准,你们是不能把人给带走的。”
骆闻舟听这话,也恼了,当即怒道:“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让她继续被关在这里面,出了什么事,你们医院负不了这个责任!天亮之前,我们一定要把人带走,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女护士见骆闻舟态度如此强硬,吓得好几秒都没敢吭声。
“那…那好吧,你们要带谁走?我现在就去把人带出来。”
“顾文琪。”
“好…”
骆闻舟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到了一个道理,跟人恭恭敬敬地说话没有用,非要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拿出比对方更强硬的态度,才有取得胜算的可能。
女护士拿着钥匙打开了女病区的门,走进去之后又迅速将门关上,过了几分钟,才带出了一个穿着病号服,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精神萎靡的女孩。
昏暗的灯光下,骆闻舟一眼就注意到了女孩脖颈处的电击伤,以及两只手背上密密麻麻布着的针眼。
“你就是顾文琪?”闻舟小心地问道。
女孩微微抬起头,看到了骆闻舟衣服上的警察标识,突然就像是个被换了新电池的机器人一样,猛然抬起头,看了看,但还是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就是警察吗?”
骆闻舟看着她那张被折磨得削瘦憔悴的面庞,心里不由隐隐生出一阵动容,“是,我们都是警察。小姑娘,是你报的警吗?”
女孩似乎会心一笑,心里生起一股油然而生的欣喜,“是,是我报的警。你们终于过来救我了,你们可以带我出去吗?”
听到这话的,在场的所有警察,都不禁鼻子一酸,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只有17岁的女孩,在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被关进精神病院的这段时间里,究竟都遭受了哪些折磨。
“嗯,我们就是来带你出去的。你放心吧,不会有人再去伤害你了。”
“真的吗?”女孩这才敢将目光抛远一点,看看这些过来营救自己的警察们,眼眶突然一热,大颗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经意地就挂了满脸。
“我真的不会再被关进去了吗?”她再次小心翼翼的确认道。
骆闻舟此刻很想发自内心地去抱一抱这个女孩,然后对女护士和男人说:你看,她会哭,她会笑,她有喜怒哀乐,她是一个正常人,她从来都不该被关在这里。然而这些话还是放在心里,因为很多时候尽管事实已经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却仍旧会有大多人愿意去做那个睁眼瞎。
“嗯,没有人有这个权利把你关进去。你自由了。”肖海洋说道。
“真好。”
文琪在几个女警的搀扶下被送上了警车,这个被当做精神病,被收押,被虐待了20多天的女孩终于重获了自由,在天亮之前。
但尽管已经把人救出来,案件的进程,也才刚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让这起案子的始作俑者,负起应该承担的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