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战

没有什么事能做到滴水不漏。

再次整装待发的阿浮及其追随者，终究在出手前被洛歌发现了踪迹。

此时的洛宁正坐在梦境般的婆娑树下整理着凌乱破碎的两世记忆。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哥哥的怀中哭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寄水族带来了等待万年的宽恕。

可那个她又有些不像自己——洛宁从不觉得，自己会为了一个屡屡作恶之人，再三放弃自己的原则。更何况，他要伤害的，是自己的最亲最爱的哥哥啊。

用力摇了摇头，她想着，必须要尽快把阿浮抓回来关住才好。囚禁百年都算是轻了，定要哥哥将他带去仙居，好好惩罚一番——就罚他多抄几遍《禅心咒》吧。

“洛宁，”诃那从后方轻唤着她的名字走来，看见恢复生气的小仙子悠悠地晃着脑袋，嘴角不自觉的跟着扬起，“不在房间好好休息，到此处想什么呢？”

“诃那，”不愿承认自己心中所想，洛宁抿了抿唇，眼神也飘忽不定，“我……闲来无事，想着多与树母在一处，或许，能得些指引呢。”

她没注意到来人微怔的神情，只是试图平复情绪后委屈道，“你说，我明明与你饮了合卺酒，是真正的妖后了，为何无法驱使蚀骨瑟解咒呢？”

“我真的很想帮你啊。”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没有过多的抱怨之意，倒是带了些撒娇似的可爱。诃那感觉自己似是落入了一团棉花，整颗心都温柔和软起来。只不过，脑海中白衣老者的声音同时响起，着实有些坏了氛围——

“依老夫之见，洛宁仙子这是思虑过重，再加上修为不深行事过急，这才被灵力反噬。但蚀骨瑟既已认定其为我妖族之后，便不会有错，日后还需仙子勤于修炼，解开心中所困，方可助我寄水族重见光明。”

诃那回过神，只见洛宁正好奇的望着他，真诚的目光里满是担忧。他顺势蹲下与她的视线平齐，不急不躁地维持着略显别扭的姿势，语气间是极致的耐心，

“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你烦心了，”

“慢慢来，我会陪着你。”

心跳似是漏了一拍，在这暗淡无光的世界里绽出花来——若不是匆匆赶来的人语气过急、神色又可怕的厉害，洛宁怕是要落入诃那如水般温柔澄澈的眸子里。

可现实是那位白衣老者顾不得礼数便将妖君拉去一旁，只言片语就让后者的脸色沉了下去。洛宁察觉到他瞬间虚浮的身形，混乱的思绪也终于清明——那个人，终于有了消息。

抬眼是黑压压的一片萧瑟，漫天黄沙之间，两名身形挺拔的白衣男子并肩前行，一步步踏入漩涡的中心。而一身黑衣的始作俑者丝毫不惧，只是在看清来人后猛地挥手，自四面八方唤出更深更重的戾气。

显然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自知不是解释的时机，诃那在洛歌出手前，抢先使出一股清灵的内力，精准地打向不远处之人，意图帮其压制那股来路不明的邪气。

可下一秒的阿浮君睁开一双鲜红的眼，脚下一错便偏头躲开那不重的一击，一掌拍向仍念着他安危的兄长，没有片刻地犹豫。

“诃那！”

依靠着隐形香露一路悄然追随的洛宁，于愤怒中义无反顾地现了身，扶住了坠入浮沙之中的一袭白衣。

“洛宁！”

重重声音错落地叠在一起，身形纤弱的小仙子起手唤出蚀骨瑟，化弦音为利剑，强忍着心中疼痛将那一股股力量对准眼前不愿清醒的阿浮君。

意外于她的忽然出现和果断决绝，后者一时竟乱了脚步，轮廓分明的脸瞬间被划了道口子，丝丝血珠随着沙砾卷入风中，让俊朗的面容变得苍白可怖。下一刻，血色满上他的双眼，手臂上斑驳的黑色印记愈发清晰。

洛歌借着此番空档抵御住周遭四起的戾气，紧随着手腕翻动唤出青蓝色的刀刃，却因一声急切的呼喊瞬间收了力——利剑平直地于大漠之上划过一道刺眼的光，失去重心的阿浮君侧跪在地，放声咆哮着压抑已久的不甘和恨意。

“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

“为什么——”

“便是到了此时，你还觉得是我们背叛了你！”手腕被诃那死死的握住，洛宁却倔强地直面几尺以外的人，欲将积攒至极的失望与愤怒尽数发泄，

“你欺我瞒我那么久，联合奸人几番作恶，还执意伤我兄长和柳梢，现在就连时时刻刻念你护你的哥哥，都忍心出手重伤……阿浮，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念我……护我？若是他当真拿我当弟弟，又怎会将我囚禁百年，娶我所爱之人！”早已神智不清的阿浮忽略了眼前人抑制不住的泪水，霎时间变出一颗折射着粼粼水光的灵珠，毫不犹豫地打入了她的心口。

“洛宁，我不会，让你爱上别人的！”

“洛宁——”

身体上的疼痛并不分明，洛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余光中是哥哥不顾一切奔来的身影。她意识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随着逐渐消散的意识，是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唤。

心果然还是很痛啊，她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想着——但愿此后，自己莫要再想起关于他的一切了。

……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中的自己还像小时候那样淘气，日日粘着兄长要各色稀奇古怪的物件和独一无二的仙花，又同柳梢在水榭旁嬉笑玩闹，不顾后者的泛红的脸颊开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玩笑；她梦见那棵烂漫的婆娑树下，一身白衣的诃那浅笑着望着自己，眼里的那个她快活而肆意；最后是一抹黑色的身影离她渐行渐远，远远的喊着承蒙所爱，日后请继续做那个三界最快乐小仙子。

几世的浮浮沉沉，宛如走马灯般匆匆而过，再次睁开眼时，脑中已是一片清明。

洛宁缓缓适应着周围柔和的光，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你……”

“我是诃那，”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眼眶虽有微微泛红，神情却是隐忍而克制的欣喜，“是你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