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乍然见到陵容，我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虽说我能理解她，但真的要全然原谅，却没那么容易。

这大概就是，怜其身世，又恨其狠毒。

所以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你来了。”

陵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冷淡，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殷切道：“姐姐怎么了，是怪妹妹没有早点来看姐姐吗？妹妹是想着姐姐昨日受到惊吓，定不能安枕，所以特地制了个安神香囊给姐姐，这才来晚了，若是姐姐责怪陵容，陵容这就给姐姐赔罪。”

说着，她便要跪下请罪。

我急忙拉住她，忍不住在心里怪自己沉不住气。

往事如烟，就算她狠毒过，那也与现在的她无关，我现在给她脸色看岂不是把她越推越远，真是老糊涂了。

我看着她情真意切的模样，心中一酸，陵容也是真心待过我的，不然她怎会不顾忌讳去冷宫替我解决余氏？我现在要做的，不是把曾经的罪过安在她身上，而是把握住现在的她，不再让她与我渐行渐远。

我捻起帕子擦干她眼角急出来的眼泪，安抚道：“我只是昨晚没歇好，没什么气力说话，没有怪你的意思。都入宫了，还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真是孩子气。”

陵容听我这么说才放下心来，说道：“这宫中姐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凡事以姐姐为先。”

我捏了捏她的脸蛋，温和道：“我是你的姐姐，自然也要事事顾全你，若不互相扶持，这偌大的皇宫，你我姐妹三人该如何立足呢？”

陵容羞赧地说：“姐姐说得是，是陵容思虑太多了。”

我摇摇头，宽慰道：“你这是心细，是你的长处。只是陵容，你信我，我即使拼尽全力也会护你周全，你要做的，就是没有任何疑虑地陪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姐妹情谊。”

陵容用力点头答应：“陵容自会相信姐姐！我出身卑微，只有姐姐不嫌弃，还接我入甄府，不必从客栈入宫受人耻笑，姐姐的恩情陵容没齿难忘。”

我看着她因为表露真心而羞红的脸颊，不禁感慨，真是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难怪前世她能盛宠如此之久，这般动人之色，在世家女子中，的确少见。

我拉她在榻上坐下，温婉一笑：“好啦，不说这个了。你给我做的香囊在哪儿呢？我昨夜梦魇，今儿可指着你的香囊让我安枕呢，若是无用，我可得罚你给我多做两个！”

陵容听着我的俏皮话，破涕为笑，忙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我，讲解道：“我在香囊里加了一味迷迭香和凤仙花，这两种香都是可以安神镇气的，姐姐闻闻可还好闻？”

我接过香囊时就隐隐闻到暗香浮动，凑到鼻尖一闻，更是感觉平心静气。

我忍不住赞道：“妹妹的手艺真好，这香味温和又不冲鼻，我很喜欢。多谢妹妹了。”

陵容听了我的夸赞，羞道：“姐姐喜欢就好，陵容没什么本事，就是在调香方面稍稍过得去而已。”

我深知上一世她与我离心，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她的自卑，所以这一世我必须要扭转她的性子，于是我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

“陵容，不用妄自菲薄，你的手艺好，这就是本事。人人皆有长处短处，我爱读诗词，可在调香方面一无所知，眉姐姐琴艺高超，可在女红方面远不如你。你不逊于任何人，你有你的长处。我们姐妹三人并不是因为长处喜好相同才聚在一起，而是因为我们都是心思纯净正直之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咱们是一起的，那咱们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安陵容与甄嬛沈眉庄均是天子后妃，无任何差别。”

陵容眼中的自卑怯懦，随着我的话毕，逐渐散去，转而充满光亮。

瞧着这一变化，我知道她懂了我的意思——她从来不是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的附庸，而是与我齐头并进的姐妹。

陵容点头：“承蒙姐姐不弃，妹妹必会与甄姐姐眉姐姐相互扶持，决不辜负。”

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拍了拍她的手。

往旁边一瞥，发现宝鹃正低着头候在一旁，于是我看了槿汐一眼，对陵容说：“我小厨房里新做了一些点心，我尝着还不错，你让宝鹃去取一些吧。”

陵容遂吩咐宝鹃随槿汐下去，她还不忘答谢我。

我佯装气道：“给你吃点心还要与我道谢，罢了罢了，本还想亲手为你做松阳青糕的，现下看来还是算了，反正你也与我生分的很。”

陵容闻言惊喜地问我：“姐姐怎知我爱吃青糕？”

怎么知道的吗？不过是上一世偶然听说松阳的特产是青糕，用艾草汁所做，味道清新不甜腻，我知道陵容不喜欢太过甜腻的味道，所以留神了。

只是那会儿才留意到这个糕点，便发生了故衣之事，此事也就作罢了。

我解释道：“能怎么知道，还不是看你不爱吃糕点，所以特意派人去打听你家乡的食物，想着每次做一点，若你不喜欢吃青糕，我便再试试黄米果，山粉圆，总能找到你爱吃的。”

陵容动容地看着我：“以前在家，我娘常做青糕给我吃，自从进宫选秀，我已经许久未吃了。没想到姐姐这么惦记着我，陵容…陵容…”

说着说着竟流下眼泪。

我没想到一盘小小的糕点竟让她如此触动，心里有些心疼，也有些自责。

上一世，我到底是疏忽了她的。

我连忙安抚道：“怎么又哭了呢？咱们之间这么点小事还值得让你哭一场，真真是唯女子难养也。好了不哭了，再哭就做好了青糕不给你吃！只给你闻味儿！”

陵容这才止住哭声，撒娇道：“那我可等着姐姐的青糕，山粉圆也是要的。”

我好笑道：“好好好，一日三顿做给你吃，把你吃得珠圆玉润，保证皇上一见倾心。”

陵容闻言嗔了我一眼：“姐姐就爱打趣我。”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趁机提出让小连子和菊青去她宫中伺候。

陵容本想推辞，但是见我执意如此，且想到宫里只有宝鹃宝鹊两人，也就答应了。

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陵容，咱们身边的人一定要干净，你没带贴身侍婢入宫，所以更要小心些。若是身边的人与旁人勾结，咱们更是如履薄冰。”

陵容不解地看着我：“姐姐怎么突然这么说？莫不是我身边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知道现在跟她说宝鹃有问题她不会信，毕竟没有铁证，所以我只是模棱两可地解释：

“倒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我身边的康禄海见我如此病容，已经心思活泛，见他如此，我才想起来叮嘱你提防着点身边的人。这宫里面，华妃固然狠辣，但面甜心苦的人更不在少数。咱们必须时刻小心。”

陵容深觉有理：“多谢姐姐提醒，妹妹自会多加小心的。”

我见状诚恳道：“菊青和小连子是我仔细调查过，且观察过一段时间的，断是可信，陵容你放心用他们。若是他们有异心，立刻发落了他们。”

陵容闻言放下心来。

接着又是一番闲话，不一会儿，宝鹃取好糕点进来回禀，陵容也起身告辞了。

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于是吩咐槿汐别让人打扰，我要去歇会儿。

槿汐喏喏应了。

我躺在床上，回忆着上一世眉姐姐承宠后的情形，皇后的伪善，华妃的刁难，若是只有眉姐姐一人必是抵挡不了。

我也该筹划一下怎么让皇上对我和陵容一见倾心了。

倚梅园，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主意已定，我便沉沉睡去。

梦里依稀听到一声“嬛嬛”，情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