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凤山隐逸的山林古木参天,那暴雨好似知晓发生了什么凄凉悲痛的残剧,竟是毫无预兆地洒落在地。
云层上的狂风卷着暴雨呼啸过境,它犹如无数条鞭子抽打着你的周身。
每一滴雨水,每一阵狂风都在告诉你。
这世间将你视若珍宝一般疼爱的那个人,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生死离别转眼之间。
六月的菡萏之季,那个腼腆内向的少年郎离开了你。
你抱着怀中的阿宁,素手轻抚他手腕上的脉搏。就连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你,都知晓他手腕上的脉搏已不在跳动。
冰凉的雨滴洋洋洒洒朝你的周身洒落,它将你怀中的阿宁打湿,也冲散了阿宁周身的污血。
雨滴依旧在你的耳畔处滴落,你却听不到,看不到。
明明方才阿宁还为你披上了外袍。
明明昨日里他还同你一起为你们的孩儿替换被遗尿染湿的襁褓。
明明昨日里你还同他去了云梦的街市,阿宁还为你买了云梦的荷花酥。
你指尖伸进囊中,拿出了那昨日里你藏好的荷花酥。只是那荷花酥被大雨淋湿,早已溃散,软塌。
你将那软塌看不出形状,依稀夹杂着雨点的荷花酥尽数塞入口中,边吃边哽咽道:
江挽月阿宁,阿宁你看看我。
江挽月我把你送的荷花酥吃完了,你快去再买些回来……
温宁腰间的清心铃滑落在地,那声清脆的落地这声似阵阵惊雷敲打着你的耳畔。
疼,心疼。
从前那个箭术超群的少年,似云梦江畔的昙花,惊艳了你的人生。
如今却似那昙花一般,凋零枯萎。
你将那清心铃拿起,清心铃上的莲花图徽被污血与灰尘弄脏,那落地之声好似在你耳畔提醒你。
温宁离开了,阿念的父亲离开了。他再也不能给阿念父爱的肩膀,再也不能同你朝朝暮暮。
魏无羡眼见面前的阿月将那早已失了柔腻松软的荷花酥囫囵地塞入口中,那糕点零散的碎渣将她清秀的脸庞弄得污秽不堪。
那一声声肝肠寸断轻唤温宁名字的嘶哑话音,令他懊悔方才那般作为。
他该如何面对阿月,面对江澄,面对师姐,面对温情。
同窗一载,共事几月的生命,就这般在他的面前陨落。
魏无羡的脑海里浮现了从前在云深不知处同温宁比试箭术的画面。
魏无羡轻抚腰间的陈情,须臾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将双眸微闭,指尖将陈情提至唇边,那悠扬却并不悦耳的丝竹声辗转流出。
如泣如诉的笛声将四周你们众人骑来的骏马惹得血脉膨胀,尥着蹶子仰天长啸。
那声声哀鸣声响彻于百凤山顶的云霄之中。
魏无羡此刻漆黑似明珠般的眼眸夹杂着丝丝猩红,缕缕戾气。
笛身尾端的红色流苏被暴雨打湿而不能从风飘扬。可偏偏就是那不能从风飘扬的红色流苏此刻却在众人眼中,犹如一道晴天的猩红色霹雳,渗人,恐惧。
金子勋本就被方才那般景象吓到了,杀一个云梦江氏的弟子,在他眼中犹如拔掉草地上无人在意的野草。而此刻,江挽月竟是抱着那人肝肠寸断,魏无羡竟也素手横笛。
他想要逃跑,逃离这个事实,掩盖方才的罪行。
四周被笛声惊扰的骏马将他团团围住,他将手中的弓箭满弓拉长,羽箭脱离银弦之际,他转身奔跑。
那羽箭却被一人空手接住,羽箭被他反手一甩,深深地刺入了周围的树干上。参天大树的树干被羽箭刺入两寸之深,那树干也因此刻的冲击而飘落了一地绿叶。
金子勋将方才游离的眼神定住,才愕然反应那人竟是刚刚被自己射杀的那名云梦江氏弟子。
温宁周身被暴雨打湿,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犹如青烟缭绕在他的周身。
金子勋被温宁扼腕,温宁飞身似云边轻盈的飞鸟,将金子勋抵在地上,随后又将他提起离地,手臂将他一甩,金子勋便被温宁甩在地上。
重力使他的身体犹如被什么东西震碎一般,疼痛难耐。
温宁方才于你怀中好似被什么灵力影响,不受控制地挣脱你的怀抱。
你跑向那个心爱的少年郎,只见他的脖颈,手腕,脸颊布满了黑色狰狞的修罗印痕。
那印痕犹如一条条黑色毒辣的青蛇,盘旋在他干净俊秀的脸庞。
你将他的身体紧紧抱住,可周身的黑色怨气却将你一把弹开,你被那冲天的怨气打倒,手掌处也因与地面摩擦而露出了丝丝裂痕。
可你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此刻你只想让他停下,让他知晓你会在他身侧陪着他。
你继续跑向温宁,再一次将他抱住,那怨气好似知晓你们二人之间有着许许多多的恩重情浓,竟再也没有攻击你。
你将温宁紧抱,正欲加深那个怀抱时,温宁好似又被那笛声牵引,将你推出他的怀抱,一步步地走近昏迷不醒的金子勋。
你跌跌撞撞地奔向魏无羡,右手已是毫无力气却还是轻握住他的衣袂,哽咽道:
江挽月羡哥哥,不要……
江挽月你快停手,你快停手。
江挽月阿宁他,阿宁他再也受不了这番折磨了。
魏无羡想要用笛声将温宁唤醒,可此刻的温宁就如同断了丝线的纸鸢,没了牵引般肆无忌惮地将金子勋再一次打在树干上。
正当温宁将金子勋再一次提起,手腕中的力量即将把手中的脖颈掐断之际,却被一声熟悉却又不知在哪听过的动听声音轻唤自己的名字。
在听到那一声嘶哑却满带心疼的声音时,温宁犹如被唤醒一般,双膝跪于地面。
在看到温宁安静地没有再攻击金子勋,你行至他的身前,与他双膝跪地,双臂将他冰凉的身体环抱住。
阿宁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踏实,却少了从前那般温热的气息。
你素手轻抚温宁脸颊上的修罗印痕,那印痕一条条的,好似在同你诉说。诉说他的委屈,诉说他的疼痛。
指尖在他如画的眉弯上轻抚,那眉目此刻犹如云梦的一汪温柔春水,安静,美好。
你哽咽地再一次轻唤他的名字,泪水却是毫不留情地滴落在你的脸颊。
那泪水与暴雨交叠,令你面前之人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
江挽月阿宁。
江挽月你别怕。
江挽月我带你回家,带你去找我们的阿念。
温宁在听到最后一声熟悉的声音时,好似清醒过来,本是没有瞳仁,一片漆黑的眼中化成了从前那般模样。
温宁清澈见底的眸中满是柔情,满是依依不舍,满是情深义重。
温宁此刻好想同面前之人好好说句话,告诉她自己没事,告诉她不要伤心。
温宁素手轻抚挽月脸颊上的泪水,雨水,颤抖着期期艾艾道:
温宁(字琼林)挽……月,挽……月
温宁(字琼林)不要……不要哭。
说罢,温宁将你揽入怀中,他如今感受不到挽月怀中的温度,也闻不到她发梢处传来的缕缕清香。可他,就是想让挽月知道,自己没事,自己依旧爱她。
你被温宁揽入怀中,他的身体冰凉好似一股来自北国的寒风,刺入你的肌骨。可你却还是将他紧抱,你想要将他捂热。告诉他,他还有你,还有阿念。
良久,温宁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你的怀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却好似一个受伤的孩子,令你心疼不已。
温宁身材高大,你不能将他抱住,你便将他拖至自己的身后,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你要带他回莲花坞,将他藏起来。
不,你要将他带离莲花坞,带离修真世家,带离这个淡漠没有人情的世界。
阿宁,到时候就没人可以打扰我们了。到时候就没人可以欺负你,欺负阿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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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
金陵台
百凤山围猎大会后,兰陵金氏本是想举办一场盛大隆重的百花宴。可方才那番却是令在场其余众人心有余悸。
倒不是心疼云梦江氏子弟被纨绔的金子勋杀害而心有余悸。而是被魏无羡手中的陈情,魏无羡能够将死人复生,炼制行动自如的傀儡而心有余悸。
江澄本在观猎台上就被许多世家的宗主公子敬酒,他今日本就头疼不已,这番劝酒更是令他心下烦闷。
在听到云梦江氏子弟身死,魏无羡将那人炼制成了傀儡。江澄面上本就些许不悦的神色更是被这番谣言弄得额间的青筋跳动地更为厉害。
两侧的疼痛也因此愈演愈烈。
远处好似传来了金光瑶那柔软却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话音。
金光瑶魏公子当时眼里的戾气,就连在座可能都要敬畏三分。
金光瑶还有那云梦江氏的子弟,竟是满脸黑色印痕,估计各家女眷看到都得花容失色。
江澄本以为是云梦江氏的外门子弟,正想着往后该如何向那子弟的家属赔礼道歉,并加以慰问。
可他却在旁人口中听到,云梦江氏三小姐,抱着那被炼制成傀儡的子弟痛哭,泣不成声。
身着云梦江氏校服……
云梦江氏三小姐……
傀儡……
泣不成声……
种种零散的话语萦绕江澄耳畔,那碎片拼凑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金子勋将温宁杀害,魏无羡将温宁制成傀儡。
阿月,温情。
我该如何面对你们?都是我的错,我前几日为何要这般不顾身体训练门生。
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我今日为何要头疼,为何要答应温宁。
若不是我答应了温宁,若不是我今日提不起那弓箭。
江澄只觉得此番围猎就是一场闹剧,周遭的喧嚣好似与他无关。他就这般静静地握着手中的金樽玉盏,指尖懊悔的力度很大,险些就将那杯清酒掐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