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沙发上了

陈泽的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月光从纱窗漏进来，在张涛蜷曲的肩头织出银灰色的网。沙发扶手硌着男人的后腰，露出的脚踝上还沾着白天在医院蹭的灰——他记得这双拖鞋是师母生前买的，蓝白条纹褪得发白，左脚鞋头还缝着母亲补的针脚。

被子刚盖上一半，张涛突然翻了个身，露出压在脸下的手——掌心还留着早年当护工搬氧气瓶磨出的茧。陈泽想起下午在病房，父亲攥着张涛的手腕喊"涛子别走"，而这个总说"我没事"的男人，此刻睫毛上竟凝着水光，像沾了露水的蝶翅。

"该换沙发了。"他轻声嘟囔，指尖触到沙发垫边缘的破损——那是去年张涛醉酒后撞的。月光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他看见男人枕头边散落着几张旧照片：有师父抱着襁褓中的自己，有师母在厨房包饺子，还有张涛二十岁那年在医院门口拍的单人照，背景里的梧桐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

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十二下，陈泽替张涛把被子角掖紧，闻到熟悉的蓝月亮洗衣液味——和记忆中师母晒被子的味道一模一样。男人颈后露出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那是为救自己被摩托车排气管烫的。他忽然想起白天整理病历，发现张涛紧急联系人栏空着，而自己的那一栏，永远写着"张涛"。

"其实我早就走出来了。"陈泽对着黑暗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告诉床上的人，还是自己。窗外的蟋蟀突然噤声，他望着张涛微微蹙起的眉头，想起父亲葬礼那天，这个男人也是这样蜷在太平间门口的长椅上，像只受伤的兽。

手机在口袋震动，是妻子发来的消息：【给张哥煮点小米粥，他胃不好】。陈泽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串钥匙上除了家门，还挂着张涛家的备用钥匙——三年前师母去世时，男人亲手塞给他的。月光渐渐西斜，他替张涛摆正滑落的枕头，发现沙发缝隙里露出一角泛黄的纸——是师母的字迹："涛涛，别总睡沙发，对腰不好"。

当他转身去厨房时，拖鞋踢到个东西——是张涛的钱包，里面掉出张泛黄的诊疗单，日期停在2015年，诊断结果写着"中度抑郁"。陈泽弯腰捡起，听见沙发上的人发出模糊的呓语："妈，别担心...我不累..."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云层，他握着诊疗单的手慢慢收紧，忽然明白有些伤痛永远不会"走出来"，只是被小心翼翼地叠进记忆的褶皱里，像师母生前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