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爆开一朵灯花，惊得苏明棠指尖微颤。陆观年枯槁的手指正摩挲着案几上的缠枝纹，暗红漆面映着他青灰的脸色，像极了即将熄灭的残烛。

"当年你父亲托付此物时，曾说若有一日铜匣重见天光，必是苏家遭逢大劫。"陆观年喉头滚动，从袖中掏出的鎏金钥匙沾着暗褐血渍，"如今这钥匙，倒成了我赎罪的凭据。"他说到"赎罪"二字时，案几上的青瓷茶盏突然迸裂，滚烫的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元仲辛下意识往前半步，将苏明棠挡在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陆观年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幽州大营，苏将军也是这样将年幼的明棠护在披风之下。檀香在博山炉中缭绕，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竟酿出几分往事的醇苦。

铜匣开启的瞬间，陈年墨香裹挟着边关风沙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明棠的指尖触到信笺上凹凸的暗纹——那是父亲惯用的九宫密文，唯有对着烛光才能显现。元仲辛忽然握住她发抖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令尊当年教我骑马，总说烈马要顺着鬃毛捋。"他掌心粗粝的茧子磨着她腕间细嫩的肌肤，像极了那年雪夜他握着缰绳教她御马的温度。

信纸在烛光下逐渐浮现出鎏金小楷："元二郎十岁便能破我布下的九连环，十五岁孤身穿越西夏十二部。明棠可知他为何总戴着银丝护腕？那年他为你摘悬崖雪莲，腕骨被冰棱所伤..."泪水晕开墨迹时，苏明棠忽然记起及笄那日，元仲辛送来的木匣里除了雪莲，还有朵雕工稚拙的玉兰花。原来那夜他翻墙离去时，袖口渗出的不是雨水而是血渍。

"这锁芯是墨家机关术所制。"苏明棠解下颈间鎏银长命锁，锁面上并蒂莲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父亲说当年母亲产我时难产，他三跪九叩上青城山求来的。"她的指尖抚过莲花中心阴阳鱼图案，"要两人的血珠同时滴入鱼目，方能开启。"

元仲辛突然低笑出声，从腰间锦囊倒出颗浑圆的东珠。苏明棠瞳孔微缩——这正是三年前上元夜，她在朱雀街猜灯谜赢得的彩头。当时她说要留给未来夫君作聘礼，转眼就被这无赖顺了去。此刻东珠嵌在锁扣凹槽中严丝合缝，原来早在那时，命运的齿轮就已悄然咬合。

窗外传来更鼓声，陆观年不知何时已阖目而逝，唇角却带着释然笑意。晨光刺破云层时，元仲辛忽然将苏明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下跳动的不止是心跳，还有他贴身佩戴的玄铁令牌——那是暗卫司统领的信物，此刻正与她赠的玉佩系在一处。

"当年我潜入西夏王帐，在羊皮地图上见过这个纹样。"元仲辛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莲花图腾，"你父亲与陆大人都是'青莲案'的核心人物，他们用二十年布局，等的就是今日铜匣现世。"

苏明棠抚摸着信笺末尾的暗印，突然想起及笄礼那日父亲醉后吟的诗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原来早在初见时，父亲就看穿了元仲辛嬉笑怒骂下的赤子心肠。檐角铜铃被风吹响，元仲辛忽然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温柔得不像惯常浪荡的元二郎。

"锁我生生世世，郡主可要想好了。"他低头时，银丝护腕擦过她颈间肌肤，露出腕骨处狰狞的旧伤，"毕竟跟我这种朝廷钦犯..."话未说完便被苏明棠用指尖抵住唇，她眼底映着破晓的天光，像极了那年漠北夜空最亮的星辰。

晨雾散尽时，铜匣夹层中的羊皮卷轴已被取出。元仲辛摩挲着卷轴边缘的西夏文印记，忽然将苏明棠拦腰抱起。郡主惊呼声中，他踏着院内老槐横生的枝桠跃上屋脊，远处皇城的琉璃瓦正泛着金色朝阳。

"当年我在此处看你出嫁。"元仲辛声音发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明棠这才惊觉，这个角度正对着她曾经的绣楼。原来那些年他在暗处守望的身影，早已被晨曦镌刻在飞檐之上。

府门外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元仲辛却恍若未闻。他解开护腕，露出腕间与她长命锁如出一辙的莲花刺青："此身此心，早在初见时就锁给你了。"远处禁军玄甲映着朝阳如潮水涌来，而他只是捧起她的脸，在钟鼓齐鸣中印下誓言般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