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苦闷
倪永孝带龙宝夕去倪坤常去的大排档吃宵夜,龙宝夕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脸上还有不知道从哪蹭的灰,但是刚刚经历完生死一线的眼神却愈发晶亮。
劫后余生的龙宝夕,大口吃着车仔面,一下干掉半杯啤酒,把平日龙律师矜贵的形象都丢掉,眼睛里只有渴望,对食物也好,对生命也好。
她只盯着盘中菜,不会分出任何一根神经给别人。
倪永孝没怎么吃东西,独自喝酒,专注的看着龙宝夕,恍然的想,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放肆、乖张。
为什么在倪永孝记忆里的龙宝夕从未关注他,从未回应他?
阿孝哥你怎么又一个人吞下了所有苦闷?
那天倪永孝听到三叔讲电话,去度假的倪永慧托三叔去拍卖行拍一条项链,说是英国哪个王公贵族的真品,倪永孝听到的时候就想到了龙宝夕手上那条银链,她现在也是律师了,没有合适的行头,应酬时总要被看轻。
鬼使神差,他跟着三叔一起去了拍卖会。
拍卖会的压轴戏是一条满钻的网球手链,用的是全球稀有的希望之钻,在紫光灯下闪烁着耀眼的蓝光,冷厉又夺目。
倪永孝举了几次牌后无人再跟。
他把手链拿回家的那晚细细抚摸过每一颗钻石,合上又打开搭扣,重复几次后就把手链锁进保险箱里再也没有看过。
倪永孝知道龙宝夕申请了牛津的offer,也知道她考取了。她这些年拼命工作攒钱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他分神思索该不该放她走,他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其实不回来也行,香港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他舍不得龙宝夕。
人生长恨水长东,如果他不姓倪,如果他不叫永孝…倪永孝绝对不会承认,有那么一刻他想要背离身份,忘记自己的姓。
倪永孝真的很忙,不应该分神。
倪坤出事的那晚,倪永孝只讲一句去买烟就起身离开,步伐稳当,面容冷硬。
他从不打没准备的仗,国华去澳门谈赌场生意的时候睡了甘地的老婆,电话一通,国华交了数。
黑鬼同甘地一起的白粉生意是黑鬼自己黑吃黑,他好心从黑鬼仓库里“捡”了那批白粉出来,带着去甘地地盘打给黑鬼,黑鬼也交数了。
文拯年纪最小,势力最薄,见风使舵玩的最好,跟着就交了。
倒霉的甘地,还不知道自己是腹背受敌,只以为孤掌难鸣,随之也交了。
一早交了数的韩琛乐呵呵的迎来送往,他是衷心盼着倪永孝坐稳三合会的,起码当时是。
在阿爸最常去的大排档,倪永孝和黄志诚起了龌龊,黄志诚说:“倪坤死了,我们想开香槟庆祝!”
手下的头目打边炉庆祝,对头的警察想开香槟。他爸一世劳碌,死了就是这样的结局,谁让倪家是黑社会的,谁也怨不得。
倪永孝擦掉眼角的那一滴泪,说:“我永远会记得这一天。”
他带着三合会的人举杯祭过他阿爸,香港混沌的天,飘过不知谁撒的纸钱。
倪永孝决心放龙宝夕走。
在机场门口他给龙宝夕戴上那条蓝钻手链,搭扣轻轻发出“咔哒”的响动,她的手腕并不纤细脆弱的,蓝紫色的血管蜿蜒进衣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就只能说出一句:我等你回来。
其实还有下半句,不回来也行。但是他没有说,就当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他挽留过了,也尽力过了。
被命运推着走,也好。
龙宝夕醒来时已是黄昏,天光正在一点点熄灭,唯余一点橙色的余烬。
她看到了倪永孝的记忆,感受倪永孝的情绪。
心脏骤痛。
她从没有想过,原来,在倪永孝心里,她大学毕业后倪坤没死前的那段时间是倪永孝最开心的时间。
她从行李里翻出去牛津前倪永孝给她带上的那条满钻手链,蓝钻依旧像倪永孝回忆里那么幽深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