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的雪下得邪性,鹅毛大的雪片子打着旋儿往人脖领子里钻。林秋生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往祠堂摸,怀里的黄皮子突然炸了毛,爪子勾破棉袄直往肉里扎。远处山梁上飘着七盏白灯笼,纸糊的轿夫脚不沾地,猩红轿帘被阴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端坐的新娘——凤冠霞帔下,赫然是去年腊月掉冰窟窿淹死的张寡妇!
"阴人借道也敢拦活人的路?"林秋生往嘴里塞了把朱砂,血腥味混着硫磺气直冲天灵盖。他反手甩出三张黄符,符纸还没沾着轿帘就燃成灰烬,灰渣子落地凝成个"冤"字,字缝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毛老鼠,个个顶着半片人指甲盖。
黄皮子突然人立而起,前爪结出莲花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咒撞上轿帘的刹那,整座山梁地动山摇。积雪裹着枯枝败叶卷成个旋儿,里头裹着件褪色的碎花袄——正是小满失踪那天穿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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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的镇瓦兽睁了眼,绿莹莹的光扫过林秋生后背。门板上贴着的老黄历哗啦啦翻到民国三十六年七月十五,纸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婚书,新郎是他爷爷林永福的名字,新娘栏画着道血符。门缝里渗出的黑血在地上汇成个"煞"字,字心跳得像是要破土而出。
地窖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栓在腰间的五雷令烫得皮肉焦糊。胡三太奶的神像轰然倒塌,露出底下九根生锈的青铜钉——每根钉子上都缠着截灰白的狐狸尾巴!黄皮子凄厉尖叫:"当年你太爷爷带人闯狐仙洞,胡三太奶舍了八条尾巴保崽子,这第九尾被常三太爷炼成了锁仙绳!"
黑雾从地窖井口喷涌而出,凝成个穿和服抱婴孩的女人。那婴孩脖颈上挂的长命锁,分明是林秋生周岁时戴过的银锁!女人腕间的金镯炸成碎片,三十六个戴瓜皮帽的亡魂从镯眼里钻出来,刺刀上挑着各堂口保家仙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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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小儿,这笔债该清了!"常三太爷的蛇蜕缠在祠堂房梁上,蜕皮下钻出三百条白蛇,每条蛇头上都顶着个堂口弟子的生魂。林秋生扯开棉袄,胸口狼首刺青泛着血光:"光绪二十三年,你骗三十六堂口歃血为盟,用弟子生魂镇住胡三太奶真身——今儿该你还债了!"
三爷爷的烟袋锅在雪地上磕出北斗七星,七枚沾血的乾隆通宝钉在星位。各堂口保家仙的牌位从冻土里浮出,每块牌位都连着根血线。灰仙堂的鼠群、柳仙堂的蛇阵、白仙堂的刺猬精从四面八方涌来,祠堂废墟上顿时腥风血雨。
胡三太奶的虚影从林秋生天灵盖钻出,八条断尾燃着青火:"常老鬼,你偷我儿性命炼化人桩,今日教你魂飞魄散!"狐火扫过处,白蛇尽数化为灰烬,灰堆里爬出个穿红肚兜的婴灵——正是被活埋在山眼里的引魂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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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咬破十指画出血阵,三十六盏海灯连成星斗。灯油里掺着各堂口掌教的心头血,火苗蹿起三尺高,映得祠堂废墟亮如白昼。常三太爷的蛇蜕突然暴长,鳞片间渗出黑水,所过之处冻土滋滋冒烟。
"顶香的,接幡!"三爷爷甩出引魂幡,幡面人皮哗啦啦响。林秋生脚踏罡步,幡杆插进血阵中央的瞬间,长白山七十二洞府同时响起狐鸣。胡三太奶的真身踏月而来,断尾处新生的金毛拂过林秋生眉心:"林家小子,借你仙骨一用!"
祠堂地窖的九口槐木棺材齐齐炸裂,里头跳出九具穿神婆袍的腐尸——正是当年被活祭的三十六堂口引魂婆!她们手中的招魂幡连成天罗地网,将常三太爷的蛇蜕困在阵中。林秋生怀里的五雷令突然飞起,裹着狐火劈开蛇蜕七寸,常三太爷的惨叫声震落屋檐冰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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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风雪骤停。胡三太奶的八条断尾缠住常三太爷的魂魄,生生按进山眼处的锁龙井。井口封上刻满咒文的青石板时,方圆百里的保家仙同时显出真身:柳仙盘柱吐丹,灰仙掘土埋香,白仙竖刺守山,黄仙拜月诵经。
林秋生跪在雪地里焚化堂单,黄裱纸上的朱砂名号逐个亮起红光。小满的碎花袄从红轿子里飘出,化作点点荧光没入地脉。三爷爷敲着人皮鼓唱起神调,鼓点声中,祠堂废墟上长出棵合抱粗的歪脖子树,枝头挂着三百六十个铜铃——每个铃铛都镇着个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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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跟人念叨,那晚他趴在苞米垛后头,瞅见山道上飘着顶红轿子。这回轿帘上绣的不是冤魂索命,而是百鸟朝凤的吉庆图。抬轿的纸人腮帮子抹着正经胭脂,轿帘缝里还掉出把槽子糕——正是小满生前最爱吃的点心。
祠堂地窖的槐木棺材终究没再闹腾,倒是老金沟的保家仙愈发灵验。谁家娃娃出疹子,去求张黄符准好,符脚总印着个狼首图腾。三爷爷的烟袋锅还供在祠堂旧址,每逢七月十五,锅灰里能扒拉出几粒金砂——老辈人说,这是胡三太奶舍的仙骨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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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化冻那天,林秋生背着褡裢出了山。褡裢里装着人皮鼓、五雷令,还有半块带血槽的龙凤佩。黄皮子蹲在他肩头打盹,尾巴尖秃了的那撮毛始终没长出来。
过路的参帮汉子说,在黑瞎子沟撞见过顶香的火狐狸,后头跟着个穿灰布褂的年轻人。那狐狸通体雪白,唯独尾巴尖缺了撮毛,见了人也不躲,蹲在石砬子上直作揖。
老金沟的雪化了又冻,祠堂废墟上那棵歪脖子树倒是愈发茂盛。枝头的铜铃无风自响时,沟口的老母猪总要冲着山梁嚎——都说畜生眼净,这是瞧见仙家来收香火了。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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