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冉缓缓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到厅堂中央。他微微俯身,以标准的礼仪向众人致意:“若依我小侄儿所言,确为两全之策。小角公子认祖归宗之后,上官氏母子归于墨家门下——如此一来,既成全了角公子与令郎之间的父子情谊,又避免了徵宫日后可能面临的尴尬处境。不知众位意下如何?虽说我年岁尚轻,但身为一门之主,与贵府角公子身份相当。我敢保证,一旦小公子抵达墨家,我的母亲定会以最诚挚的心意善待他们。”
只要上官角被带回云梦泽,成为墨家表少爷后,便如明珠入匣,不仅会接受严苛而系统的家教,更将被置于铜墙铁壁般的保护之下。若上官浅之子得以茁壮成长、成才,其母上官浅亦可因子得贵,享有尊荣。待到他年岁渐长,以墨家表少爷的身份为他指一门亲事,更是水到渠成之事。再者,此着妙棋亦可作为一枚沉甸甸的筹码,令宫尚角忌惮不已,不敢再对宫远徵心怀不轨。这等布局,一石二鸟,墨家果然算无遗策,每一步都走得谨慎而巧妙,既护住了幼雏,又震慑了对手,实在令人不得不叹服于其谋略之深远!
好一个墨念琛,当真小看了你!
宫尚角凝视着手中的信物,却迟迟未将其收起。良久,他轻叹一声,“墨小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宫门子嗣本就不该流落于外。不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既为父子,我自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又怎敢再劳烦姨母操心?至于上官氏那边,我也自有打算,无需向墨家交代。”这亏欠,终究是欠远徵一人的!小念琛见他给脸不要的模样,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你家的破事,我们本就懒得管。若不是看在小叔叔的份上,若不是为了睿角小弟弟…… 你真以为自己能活到今天吗?!”
宫尚角听完,霍然起身,目光中寒光乍现,“我与远徵的婚事就此作罢,与墨家也再无任何牵连。至于睿角乃是我亲生子,更无需墨家操心!”念琛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一旁的墨子冉轻轻拉了拉念琛,见他露出委屈之色,又微微摇了摇头,瞬间转变了气场:“角公子,您这又当又立的本事,还真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当初您躺在玄冰湖畔奄奄一息之时,服下的可是我墨家的血竭丹,当时仅有一枚!惊宇为了救你,没有选择先救念琛……要知道,念琛才不过十五岁!因此延误伤情落下心症,是,那噬心蛊是庭风和他自愿种下的,可如果没有那两个孩子,你觉得惊宇会舍谁救谁?若非如此,他们又何须种下蛊毒!你竟还真的心安理得!后来你在杏林馆养病,我二哥更是拼尽全力才保住了你们父子的性命,就连两个孩子的降生,若没有我墨家的人在身边照料,没有墨家的药物支持,你以为你能保住这三条命吗?!”
于情,他们是表兄妹;于公,皆为一宫之主。墨子冉虽为女儿身,然墨家向来不拘泥于男女之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十八游侠中,庭风他们这一辈便有六位是巾帼英雄。此时,二人对峙而立,气场全开,那架势仿若两股凛冽的寒风在空中交汇碰撞。不得不提的是,两人竟有些神似之处,眉眼间皆承袭了母亲的轮廓。血竭丹被二人同时提及,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彼此之间,使谁也没有勇气去触碰另一个更为沉重的话题——血莲。若是当时墨家能自私一点点,念琛又怎会落得个无药可医的下场,甚至种下了那噬心蛊,这成了此刻二人之间最痛彻心扉却又难以言说的秘密。
念琛终于忍不住委屈,可身为天玑宫少主,眼中泪光点点,终究抬起了头没有落下,看了看为他甘愿心脉相连的庭风,庆幸,他有庭风!庆幸,他是庭风!
“小冉,别说了,我愿意的!”庭风收下心疼,那几步仿佛跨了万水千山来到念琛身边,指尖轻轻点了他眉心,他的爱格外暖“若没有噬心蛊,战英未必舍得念琛,我的小少爷值得!”
果然,人比人该死!这话一点不假!!!
墨子冉的目光中陡然涌起一阵杀伐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对宫尚角痛下杀手!然而,那股凌厉的气势很快被满溢而出的不甘所替代,“你愿意,这一点我们心知肚明!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等到念琛长大成人,我的二哥……你曾是他从崖底背回来的生死之交,想来即便是嘴上抱怨几句,也定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噬心蛊,那可是令墨家后人闻风丧胆的剧毒蛊虫!庭风竟甘愿吞服此蛊,与念琛同生共死,当真是践行了墨家“永不离弃”的庄重誓言!!!一旦变心,那就是永堕苦海……且,无舟!而此刻,庭风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用一种兄长般的温和目光注视着墨子冉:“好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小冉,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子冉气得浑身颤抖,猛地挥拳击向他的胸口,“你不是愿意吗?你不是说心之所系无怨无悔吗?那你跟着念琛一样叫姑姑!”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冰冷得让人窒息。他微微一窒,确实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可他的眼神中却透着坚定与温柔,没有丝毫的恼怒,“小冉,为了念琛,我不觉得委屈。”
……
小念琛刚欲低头自责,话还未出口,庭风怎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他双手紧紧回握小念琛,眼中的爱意如同暖阳倾洒,“我的小少爷,莫要难过。为你,便是尸山血海我也能跨过,这并非什么牺牲,只因你是墨念琛,你值得!”此时,庭风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每一个字都似有千钧之力,直直地钻进小念琛的心底,让他那即将涌起的自责在无尽的爱意面前渐渐消散。
念琛忍着夺眶欲出的泪,嘴角抽动几下,轻蔑转首“宫尚角,同样都是…跟庭风比,你的爱都是些什么东西?”第一次,他没叫叔叔!或许宫尚角说什么也想不到,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指着鼻子骂,怒气值拉满,他本预开口却无可反驳,念琛一字一句扎在他面门“我们一样的从小到大,一样的授业解惑,一样的相守相伴,一样成了亲!我为庭风做的,不及小叔叔待你万分之一,结果呢?!庭风视我如命,宫远徵为了你几次跟阎王爷搏命!若我有损,庭风不会犹豫半分,而你!今时今日,面对着,曾经的豪言壮语死生不弃的人,居然要给旁人名份!”
血气方刚的小少爷被气的气血翻涌,也不管什么礼仪家教、辈分长幼,一把掐住宫尚角的脖子“你不是又当又立!你是衣冠禽兽、禽兽不如、你比禽兽还禽兽!你也配我小叔叔——”上官浅茶劲儿上来了,突然搂紧念琛的腿,恶心巴拉的开始表演“小公子住手,千错万错都是妾的错,不怨角公子!”
从来不曾与女子有过接触的小念琛属实被惹怒了,跟甩垃圾一样一脚踹飞上官浅,一身茶味的她哪里肯放过机会,趴在地上抽抽噎噎,真是癞蛤蟆上脚面!“你给我滚远点儿!什么东西也敢过来同我拉拉扯扯——”
宫尚角仿佛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猛然间挥掌而出。念琛全神贯注于眼前之事,毫无防备,后背生生挨了这一掌!庭风惊愕万分,没想到他竟敢真的动手;而宫尚角在出手之后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念琛竟未能躲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念琛!”
庭风感觉理智在一点点消逝,怀中的小念琛大口地咳着血。他心中不断默念着不能慌乱,单手紧贴在小念琛的心口处,几乎将自身内力毫无保留地渡入他的体内,试图稳住他的伤势。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神情,轻柔地、带着颤抖的嗓音反复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宫尚角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呆滞地望着自己的手,喃喃着:“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在他的认知里,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可眼前的一切却又真实得让他无法否认。
“宫尚角,你疯了吗?!”宫紫商一边疾步冲过来仔细查看情况,一边怒不可遏地骂道。花长老的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尚角啊,你怎么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这……”气得恨不得也给他一巴掌。
“不对!这……似乎是中毒的症状!”月长老上前,仔细地为念琛诊脉后,神情凝重且肯定地望向墨庭风,“小公子所中的毒极为剧烈,而且并非一日两日,已有些时日了!”此言一出,犹如惊雷在墨庭风耳边炸响,他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仿若失去了所有的思绪,只能木然地任由旁人簇拥着冲向医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虚空中,心中满是惶急与不安。
医馆——
腿快的黄玉侍卫赶紧往后山通知远徵和战英,医馆里月长老手上的针谨而慎之落下,医馆归属徵宫管辖,闻讯赶来的还有漪若和她父亲江管事,父女俩站在远处看着疼得几乎失去意识,不停抽搐的小念琛,这症状——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