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个月后。

　　街边食肆又恢复了热闹，十几个食客正在全神贯注地听说书人讲故事。

　　说书人声情并茂：“那场及时雨啊，都说是仙雨，天降救命之甘霖。那是昭懿庄孝公主，牺牲了自己，拯救了苍生啊……据说，她本是九天之上的神狐，但从小与极恶之妖朱厌，在大荒长大，与极恶之妖朱厌那是两情相悦……那场雨啊，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地里庄稼疯长，万物回春，才能有我们如今的盛世局面。至此以后，天都百姓，皆念其恩德，修立庙宇，供奉香火……”

　　食客们听得津津有味，讨论了起来。

一个身着短打衣衫的伙计，放下手中擦拭的桌椅，满脸好奇地问：“照您这么说，那朱厌后来咋样了？公主都不在了，他还能独活？”

说书人捋了捋胡须，神色略带唏嘘：“这朱厌呐，自公主离去后，便失了踪影。有人说在大荒深处瞧见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与朱厌模样相似，整日对着山川河流发呆，好似丢了魂儿；也有人说，在江南的烟雨朦胧中，偶遇一个男子，他总是望着天空出神，嘴里喃喃念叨着公主的名字。”

这时，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默默坐在角落，听到这话，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旁边一个大娘眼尖，瞧见这一幕，轻声感慨：“想来这朱厌对公主也是情深义重，如今阴阳两隔，他心里定是苦不堪言呐。”

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扶了扶眼镜，摇头晃脑地说：“公主与朱厌，一个是神狐，一个是恶妖，本是天地不容的身份，却能相爱相知，为了天下苍生共赴生死，这份情义，实乃可歌可泣。他们的故事，当成为千古佳话，警醒后人，莫要再以身份论善恶。”

另一个年轻后生却有些疑惑：“可公主既是神狐，为何甘愿为凡人牺牲呢？”

一位老者长叹一声，缓缓开口：“孩子，这便是大爱啊。公主虽有仙身，却心系人间烟火，瞧不得百姓受苦。她既生于天地，便担起了守护天地的责任，哪管对方是凡人还是妖邪，只要心怀苍生，皆是她要庇佑的对象。”

这时，说书人又一拍醒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食肆里的食客们意犹未尽，一边回味着故事，一边继续高谈阔论，唯有那戴斗笠的人，悄悄起身，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悄然离去，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隐没在街头巷尾的熙攘之中。

那个戴斗笠的人来到桃源小居，手指拂过白初最后留给她的那个帕子上留下的话。

大荒寂寂迷踪隐，幸逢君佑。灵焰灼灼照影双，岁月同守。

他摘下斗笠，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赵远舟略显疲倦的脸庞，神色黯淡。

赵远舟正对着帕子出神，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抬起头，只见卓翼宸带着文潇走进了桃源小居。

短短几日不见，他的鬓角已经多了白发，两缕灰白色的头发挂在胸前，看起来似乎有些像赵远舟的样子。卓翼宸的脚步顿了顿，看到赵远舟憔悴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赵远舟……”

文潇越来越有神女的样子，只是她的轮廓和背影多了几分白初的影子。赵远舟望着出神。

“赵远舟，姐姐她……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她临走之前，说过的。”

赵远舟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悲伤：“是啊……”

卓翼宸环顾着四周，熟悉的场景，却再也不见那个活泼灵动的身影，不禁感慨：“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

话还没说完，门口又传来裴思婧和裴思恒的声音。裴思婧一进门，看到赵远舟，眼中满是心疼：“赵远舟，你也别太难过了，白姐姐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赵远舟微微点头，没有说话。裴思恒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知道你心里难受，哭出来好受些……我很想哭，但木偶不会流眼泪。”

赵远舟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几株海棠树与鸢尾花上。微风拂过，海棠花瓣簌簌而落，鸢尾花也轻轻摇曳，仿佛是白初巧笑嫣然的模样，在花丛间穿梭，笑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一片飘落的海棠花瓣，那细腻的触感，好似白初的温柔轻抚。

文潇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赵远舟，姐姐说等江南那场万年难遇的大雪飘落人间，她就会回来找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她。”

赵远舟握紧了手中的花瓣，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会的，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她回来。哪怕这世间再无九天神狐白初，我也相信，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

卓翼宸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想起往昔。那时，白初总会在海棠树下，摆弄那些鸢尾花，一边还念叨着各种趣事。赵远舟虽佯装不耐烦，可嘴角总是挂着宠溺的笑。他忍不住开口：“还记得那次，初儿非要把鸢尾花和海棠花种在一起，说是要让两种美好凑一块儿，结果忙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背痛。”

众人默默站在院子里，望着飘落的花瓣，望着在风中摇曳的鸢尾花，心中都在默默祈祷，希望白初真的能如她所说，在那场大雪降临之时，回到他们身边，让这充满思念与悲伤的桃源小居，再次充满欢声笑语。

赵远舟看着他亲手刻下的字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细细摩挲着那枚紫玉。

　　“但情真，海枯石烂，何惧那，霜寒雪飘 。”

众人在桃园小居短暂的相聚后又分开。崇武营倒台，裴思婧裴思恒接管崇武营大大小小的事物，又得李宸鄞准允与缉妖司合并，忙得不可开交。

文潇则是将淋了仙雨，封着离仑元魄的那截槐树根种在日晷里，让其在一日之内经历三百年之久的时间，快速化成人形。

白玖还在沉睡，司徒鸣和白颜在缉妖司轮流照顾他。

而在虚无之境中，天海一线，白初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想：这是哪……我不是死了吗？

白初在这虚无之境中茫然四顾，周遭是一片混沌，唯有天海一线，望不到尽头。就在她满心疑惑、不知所措之时，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骤然在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宿主意识苏醒，欢迎回到系统空间。”

白初猛地一震，惊恐地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影，只有那声音不断回响：“你是魂穿到这个世界的，本系统每年都会删除你作为现代人的记忆，以确保你能完全融入这个世界，顺利完成使命。”

白初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无数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中疯狂碰撞。她想起了那些偶尔闪过的模糊画面，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原来这一切都有了解释。可得知真相的她，心中没有一丝解脱，反而被无尽的愤怒与崩溃填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白初歇斯底里地怒吼，声音在虚无之境中不断回荡，“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删除我的记忆！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来自哪里！”

系统却没有一丝感情地回应：“这是既定程序，为了维护世界的平衡与稳定，你必须接受。”

白初瘫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她想起了赵远舟，想起了他们一起在大荒的日子，想起了桃源小居里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文潇、卓翼宸、裴思婧和裴思恒……他们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那些温暖的过往此刻却像尖锐的刺，扎得她心痛不已。

“我不要什么平衡，什么使命！”白初哭喊道，“我只要回到他们身边，我要和赵远舟长相厮守，我要和朋友们一起度过平凡又快乐的日子。”

许久，白初缓缓站起身来，眼中满是决绝：“我不管你们什么程序，什么规则，我要回去！回到赵远舟和朋友们身边！”

系统沉默了片刻，再次响起：“你若执意如此，可能会面临未知的风险，甚至可能灰飞烟灭。”

“我不在乎！”白初毫不犹豫地回应，“比起失去他们，什么风险我都愿意承担。”

三年后的江南，银装素裹，一场万年难遇的大雪将天地装点得如梦如幻。永宁公主府的庭院里，积雪盈尺，枝头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在微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赵远舟身披狐裘披风，负手伫立在这一片洁白之中，他的目光穿透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远处的梅林，梅枝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初儿，你说的大雪，来了，可你又在哪里？”赵远舟轻声呢喃，呼出的热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三年时光，他的面容添了几分沧桑，眼中的深情却从未冷却，反而在漫长的等待中愈发浓烈。

此时，公主府外传来一阵喧闹。文潇、卓翼宸与他们的女儿卓怀宁同乘马车而来。

离仑还是那般幼稚，玩着飞叶粘身的把戏，却被卓翼宸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离仑，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没个正形。”

卓翼宸无奈地摇摇头，离仑嘿嘿一笑，挠挠头现了形，嘟囔着：“这不是好久没见，给大家找点乐子嘛。”

白颜带着司徒鸣和白玖乘坐另一辆马车也随后赶到。白玖一下车就活蹦乱跳，身上的烧伤早已痊愈，皮肤愈发滑嫩，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哇，这雪可真大！”白玖兴奋地呼喊着，眼中满是孩童般的纯真。

英磊拎着两壶杏仁烙乳和两只烧好的窑鸡走进府门，笑着招呼大家：“快来尝尝，这可是我特意准备的。”

欢声笑语在雪地里回荡，可赵远舟的目光始终望向天上远方，似乎要将这天看穿，直捣九天，心中的思念如这漫天大雪，无边无际。

很巧的是，就在前两日，白玖刚刚苏醒。之后江南就下了大雪。就像天道突然有了人性，让该相聚的人相聚。

众人齐聚在永宁公主府的庭院中，四周白雪皑皑，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飘落，给整个府邸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庭院里的梅树傲雪绽放，点点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

就在众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与这雪景的美好之中时，天空忽然被一道刺目的亮光撕裂，如同一颗星辰陨落，拖着长长的绚丽尾焰。紧接着，那亮光幻化成一团五彩光晕，在云层中缓缓旋转、扩大，仿佛在孕育着一场盛大的奇迹。光晕之中，隐约可见一个身影，随着光芒的逐渐收敛，轮廓愈发清晰。

白初，她身着一袭拖地长袍，长袍的底色是深邃如夜空的藏蓝，却又像是被宇宙的神秘力量注入，闪烁着细碎的银色星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仿佛将整个银河穿在了身上。腰间束着一条宽腰带，材质似是流动的冰晶，散发着幽蓝的冷光，其上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如同一滴凝固的鲜血，在这一片银白与幽蓝中显得格外夺目，撞色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更衬出她的清冷与高贵。

她的裙摆与袖口处，绣着精致繁复的九尾狐图案，丝线闪烁着淡淡的紫芒，如同狐狸身上神秘的灵焰。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肆意飘散在身后，几缕发丝被风轻轻吹起，与雪花相互纠缠。她赤着双足，肌肤白皙如雪，每一步落下，都似踩在云端，不沾染一丝尘埃。

随着白初缓缓飘落，雪花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围绕着她旋转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雪幕漩涡。漩涡中，梅花的花瓣也被卷入其中，与雪花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

“姐姐！”文潇率先反应过来，眼中泪光闪烁，激动地朝着白初奔去，却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生怕自己的鲁莽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场景。

赵远舟站在原地，双腿像是被钉住，眼眶泛红，嘴唇微微颤抖。他望着白初，像是望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初眼中噙着泪，一步步朝着赵远舟走去，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赵远舟身上，眼中满是深情与眷恋。每走近一步，赵远舟的心就跳动得愈发剧烈，仿佛要冲破胸膛。

“赵远舟……”

赵远舟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白初的脸颊，生怕这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美梦，稍一用力，她就会消失不见。

白初踮起脚尖，为他轻轻拭去眼泪：“不会再有什么把我们分开了。”

二人雪中相吻，天空中的光晕渐渐消散，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为这重逢的画面增添了几分浪漫与唯美。

这场雪，这场重逢，仿佛是命运最美的安排，让离散的人再次相聚，让相爱的人得以团圆……

愿世上所有的久别重逢，都能圆满未竟的梦。

愿大家所有的苦难，到终点时，皆是虚惊一场，大梦归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