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新生之日(其三)
一位关键人物现已到齐。很好,当阿德里安根据活脑的指示,抵达智脑科技的新藏匿地点时,活脑没有对此感到怀疑。恰恰相反,活脑的语气与动作,都显得异常热情。
实际上,比起怀疑,他有个成本更低且更高效的方法。
当整整二十根枪管的黑洞,都被它们的持有者瞄向同一人时,活脑敢用自己的载体装置来打赌:就算那名俘虏是阿卡洛斯,那他也得小心点儿,不要被崩到脚跟。
“别激动—工兵们—继续你们各自的—工作就好—”活脑走到阿德里安身边,憎恶的体表遍布裂缝,从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这是无声的威胁形式。
“我既然来了,那当然就会帮你,没有必要把我们的关系搅乱。”阿德里安快步打量行走,同时又用双眸扫视四周。
眼下这座基地的规模与完成度,可比之前的双层工厂要完善多了。钢板与显示仪器都呈光发亮,加以编组装置与运载机器人的辅助。
“财不外露”这一词语,如今在活脑的身上得到充分体现。阿德里安的粒子对撞机,就在这座工厂中央,被钢缆与架台固定于变阻线圈中。
正如活脑曾经说过的,他要将对撞机的信号频率扩大上数千倍。现在,活脑也可以告诉阿德里安,他所挑选的实验对象在哪儿:就在这儿,在他们脚下。
“你—你是说—”阿德里安的问题,被活脑的应答声所覆盖。见阿德里安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活脑也让憎恶为他推来一块白板。
“看好了—这个是—庞顿中城—而这,是经过线圈增幅后—对撞机的覆盖范围。”
活脑在白板上画出两块图形,正方形是这座城市,而正方形外的圆圈,正是增幅对撞实验所能波及的范围,“经过计算—圆圈能完全将小方块包裹住—你明白了吗?”
“可是,你上一次并没能成功得出结论。”
阿德里安对活脑摇了摇头。憎恶想要对这个男人出手,却遭到活脑的阻拦。对阿德里安的话,活脑显得饶有兴致:没能成功,哪一方面?
“你的幽灵实验体,那个经历过八七之咬的女孩逃走了—”阿德里安继续说下去,内心鼓足十二分勇气,“如果没能得到准确数值,而对撞辐射又将人群击中—”
—是的,那些人就会被分解为基本粒子,或者因电荷过载,爆体而亡,尝尝心脏麻痹的滋味。活脑摊开双臂,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幽灵,在活脑看来,对幽灵们的最科学解释,便是介于肉眼可见与不可见、强渗透性与弱渗透性之间的基本粒子,所构成的生命体。
墨菲斯,那个经历过八七之咬后,因对威廉•阿夫顿的怨念而残存于世的女孩灵魂—宝贵的实验材料。多么遗憾啊,她竟不愿意配合!
时至今日,活脑认为,有没有那位小姐都不重要了—整座城市的人,都将成为他手中的小白鼠—没有准确的数值,那就一次次测试,直到得出他们所要的结果为止。
“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么?”阿德里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在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卷起双袖,准备投入工作。
活脑用作回答的动作,也被阿德里安的同行者们看在眼里,记于心间—按钮,活脑指了一下自己身边的红色按钮,装在一堆黑色钢制管道后,不进行留心查找,那还真是难以发现。
阿德里安的工作,开始了。
这不是太过困难的工作,可最终工序只有他才知道。粒子对撞机的使用权限码,一串由四个数字组成的字符。
活脑尝试过多种可能:阿德里安的生日,公司注册号前四位与后四位。很遗憾,它们都不对。
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次机会,他希望阿德里安能够珍惜,珍惜粒子对撞机锁死前的最后机会,珍惜这能让他活下去的机会。否则,他也只好让手下的工兵们动武了。
“好好想想吧—阿德里安—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活脑载体上的金属棱面,贴近阿德里安背部的皮肤,向他传导着威胁与冰冷,“慢—慢—来—!”
阿德里安思考片刻后,十指在输入键盘上一通敲打,像是落至地面的雨点。在这之后,粒子对撞机的显示屏,由灰白转变深绿。“加载中”的字样,自屏幕底部弹出。
“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阿德里安说完,活脑也对自己身后的骷髅工兵们打了几声响指—只有最后一下是响的—沉重的棕色钱箱,被工兵们抛至阿德里安脚下。
“你还有三个小时—打上个长途汽车—你的下半辈子—会荣华富—”活脑刚想要拍打几下阿德里安的双肩,转变为橙色的操作显示屏,与憎恶对他的肢体语言提醒,又令活脑将注意力转回对撞机本身,“—怎么回事?为什么它变成了—橙色的?”
阿德里安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一张木桌,拿起木桌上的香槟酒瓶与冰桶后,他任凭淤积着泡沫地酒水与冰块飞向两名恶棍的脸部—憎恶与活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喷了个措手不及。
“嘿—你不能—那是我在庆功宴上准备的—唔唔唔—”活脑被喷得满脸都是香槟味,他伸出双手试图阻止,可就连机械臂的磁性转轴,也因遇水而发生故障。
电火花与烟雾过后,活脑的脑部伴随他的金属载具,再度坠落在地。发声系统还没能被完全损坏,利用最后几份力气,他对憎恶下达指令:教训一顿阿德里安!
失去头颅的灰暗人形尸块,亮出腹部的巨口与掌中的刀片,带着它那后厨馊水般的腐烂气息、喷吐着棕色脓液扑向阿德里安—以上这些与它体表的香槟酒水混合—阿德里安也被两只黑爪抓住裤脚,缩入影中无处寻踪。
“怎么—回事—憎恶,快点回来—我需要—”接下来所发生的事,竟同时超出憎恶与活脑的意料之外。可这一切却都在阿德里安的意料之内:粒子对撞机的自毁程序。
火光,爆炸与冲击。加上酒精的助燃作用。赤橘色的连串火团,将智脑科技的实验室成群包裹—骷髅工兵们的结局,不是重度负伤,便是因爆炸后的余波冲击陷入昏迷。
阿德里安也好,维多莉娅与墨菲斯他们也罢—活脑将自己的计划说得很明白—对这帮想要毁灭城市的恐怖分子而言,绝不留情就是最适合的手下留情。
更多的爆炸与火光随后而至—手持防爆盾牌与重型枪械的武装部队,自爆炸后的墙壁缺口中冲入工厂,载体故障的活脑,全身伤痕的憎恶与尚可活动的骷髅工兵—至少最后一部分人,都统一选择了缴械投降。
除了,抱起活脑后发出两阵嘶吼的憎恶。机枪的扫射、狙击镜头的瞄准与高压电棍地攻击,这些在能够承受仪器爆炸的巨大尸团看来,都不过是冰雹后的如毛小雨。
憎恶像是装载切割锯的履车,通过头部与肩部的冲撞、腿部与双膝的踢打突出重围—直到维多莉娅的枪中,射出一发直击其手心的子弹。活脑没能被击杀,可失去憎恶的保护,他也只能坐以待毙。
“你好啊大块头,又见面咯—”毛绒陷阱自憎恶脚下的阴影中出现,之后像是在偷萝卜那样,抓起活脑的金属载体,便缩回黑暗,“—借你的老板用一下,有借无还。”
维多莉娅与墨菲斯负责对工兵们进行逮捕、押送。就连活脑也被毛绒陷阱运至维多莉娅手中。现在,是时候执行最后一步了:雷诺斯,他也该准备登场了吧?
“你好,大家伙—”肩披红色围巾、头戴塑料面具的人从工厂顶端跃下,摘掉头上那款假面骑士的廉价面具后,雷诺斯先是揉了揉麻到发痛的双腿,“—哦哦哦疼疼疼!”
憎恶用以回敬雷诺斯的,只有巨大的怒吼声,与一次扑袭。雷诺斯急忙将身边的东西抛向那团灰色巨物—木板,钢板,玻璃碎片与空箱—都不管用。
不过没关系,雷诺斯躲过几记憎恶的重拳,望着身后出现的四出拳状凹陷,他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现在,是时候让梦魇弗莱迪他们出场了。
“知道吗?我接过一个生物学家的委托,他弄丢过极其珍贵的埃及圣甲虫标本—”在梦魇弗莱迪与梦魇邦尼、梦魇霍斯他们扔下手中的巨罐前,雷诺斯对有些疲劳的憎恶聊起天来,“—知道最近,他在研究什么吗?”
三大罐甲虫被梦魇玩偶们倾向身下,刚好全数落上憎恶的皮肤与肌肉裂隙之间。雷诺斯也在这时拍了拍手:干得漂亮,现在谜底揭晓—亚马逊食腐甲虫—憎恶对它们而言可是顿大餐。
当憎恶依旧死心不改,忍受着每处关节、每寸皮肤中散发出的剧痛前行,并将右臂挥向雷诺斯的脸时,它又没能想到,制止自己的竟会是一记踢打—维多莉娅猛踢憎恶的胸口部位,之后,对准憎恶腹部的巨口,连扣数次扳机。
一发,两发,三发—直到雷诺斯的呼喊与憎恶的倾倒,才令维多莉娅意识到,自己手中枪械的弹药已经用光了。
雷诺斯的话,令维多莉娅恢复冷静:所以,她刚才在用这把霰弹枪时,是不是有些把握不住分寸了?
“开什么玩笑,你刚才的—表现真的超热辣—超狂野的!”雷诺斯对维多莉娅竖起两根拇指,回应他的东西,只有被拍到他额头上的棕色枪托。
“下一次,可不许这么莽撞了。”枪托过后,维多莉娅像是看着捣乱孩子回家的母亲那样,摸了摸雷诺斯的头。雷诺斯的回应,也只有一通傻笑。
智脑科技公司的案子,就此告一段落。
憎恶被放入低温液氮容器之中,冷凝关押。活脑的脑部载具被兰瑟调试、修复,可这一次,兰瑟取出了载具内的磁铁—哪怕恢复意识,活脑也无法自由活动。
好消息在于,对活脑的审判流程没有太多曲折要绕,当阿德里安出庭作证,加上损坏的增幅线圈作为物证时,所有陪审团人员都一致赞同,对活脑实施重犯关押。
克里斯康复出院后,对智脑科技的调查尚未结束。活脑—布莱恩•佐克的实验资金来源仍需调查。
除去阿德里安外,克里斯与维多莉娅又在两星期内,通过摇滚弗莱迪四人的配合,加以对活脑资金链的调查,对几股不小的地下帮派进行清扫。真是正餐过后的附赠甜点—大功告成。
普雷斯控股公司,“利刃”债务处理公司,下等人酒吧。剩下那些地下帮派与资金提供者的名字,克里斯就不想多做重复了。这些人中,只有一人与这案子完全脱开干系。
“这个人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没有真名没有照片,只有一张匿名支票。”
维多莉娅分析着现有情况,没有发款地点,只有收货地点上,写着活脑与憎恶曾用于藏身的废弃工厂。落款人的绰号十分新奇,以至于有些浪漫。
筑梦师,多么言简意赅,而又充满文学色彩的名字。
工作还没有结束,筑梦师的身份,也有带查明。这张封皮上带有圣诞树花纹的支票,其上的数字单位,令所有人都感到难以想象。
与其说筑梦师与阿德里安一样,是被活脑的花言巧语所蛊惑、误入歧途,倒不如说除去阿德里安外,这位筑梦师便是活脑最大的幕后推手。
“你们—是找不到她的—就连我,也只是—听过她真正的声音—!”
面对维多莉娅的审讯,活脑没有表现出慌乱,只有一句似真非真的回答。至少现在,维多莉娅能够确定一件事:那位“筑梦师”,她是个女孩。
活脑的判断依据,虽说手段非法,可也不无根据:他对筑梦师—他的资助商女士—的通讯视频进行过录制,屏幕上的黑影无法被揭开面纱,可经过设备处理的声音却可以复原—那百分之百是个女性。
另外,当一名身着骷髅饰服的工兵,将支票首次递向活脑时,活脑直到现在也还记得工兵对支票的评价:香水味,一大团刺鼻的香水味。
可是,至少活脑与“筑梦师”存在过电子通讯。既然如此,能够查询到筑梦师所在地点的线索,就只能是活脑的—
猛烈的金属撞击声,之后是房门被推动时,几阵出自生锈转轴的旋转声。
罗克姗不顾狱警们的阻拦,冲入审讯室内,向维多莉娅与克里斯报告消息。爆炸性的大新闻:活脑的两所工厂实验室,都在昨天夜里发生了火灾。
附近没能发现人为纵火的迹象。这一点,维多莉娅料到了。
这不仅是两场大火,更是是筑梦师在像他们挑衅,在黑暗中向着他们宣战。智脑科技公司的一切,都在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通讯设备与传输记录,也都在火球的焚烧下化为飞灰,无处可寻。
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三天过后,在兰瑟与阿德里安的产品发布会上。通过娜塔莎构建的立体全息影像,二人正对台下的科研同僚、公司持股人与投资商们介绍着改良过后的新能源。
叶绿素电池,它的改良与上市终于成功。
阿德里安的公司回来了,他的企业与声誉—他的心血与成就—会议结束,会场中约四分之三的投资者,都希望能尽快入股这件新型产品的市场。
好的,结束了。阿德里安现在要去透透气,招待记者之类的,还是交给兰瑟吧。兰瑟逐一回应着记者们的问题,直到一个瘦小但特殊的身影挤入人群。
是一名身着黑白条纹毛衣的女孩,年龄不超过十岁。女孩的灰白色长发向身后披散,手中的照片与记号笔,似乎对她内心的请求早有暗示。
一分签名?好的,再简单不过的请求。
只需要十秒钟就好—照片在兰瑟的颤抖下掉落在地—阿德里安从窗台边赶回会场,关切询问着兰瑟的状况。
兰瑟捡起那张女孩手中的照片,自己的彩照头像上,是红色马克笔绘成的巨大叉记—回望人群,瘦弱的条纹衫女孩,也失去了所有线索。
仿佛她从未离去,也从未来访过。
举杯共饮的时刻到了,兰瑟却在众人碰杯之前放下酒杯:不,这杯酒他就不喝了。他认为,自己可能有点儿失心疯,需要喝上点清水,休息个几分钟。
时间可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