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赌徒与侦探!
无论如何,雷诺斯始终相信着一件被他认定为真理的事,那就是绝大部分人并非天生坏种。
后天的因素条件影响着人们,影响着人们的选择,人们的价值取向与利益观构建—人们在世界地客观运作下,被筛选培养为不同的个体。
这个推论,对斯佩洛•凯勒奇又是否适用呢?
如果在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当他的朋友们将他拉进小巷、拖入一个满是筹码与勾心斗角的黑暗地狱之前,他能够拒绝他们的话,他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他的女儿又是否能真正获救?
三年前的夏天,似乎比雷诺斯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夏日都更加炙热。
他的心也变得浮躁起来—天气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维多莉娅对他的拒绝,与二人间悄无声息的分别。
于是,注意力转移法便成了雷诺斯用于发泄情绪的第一途径。
与其说是侦探,要让雷诺斯来评价三年前的自己,那根本就与街头那些不择手段的混混没什么区别。
好吧,至少他会文明一点儿,至少他没做过用枪打穿人脑袋的工作之类的—可是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个被自我所唾弃的功利主义者。
他不在乎雇主家究竟有多少资产,眼前这位光顾事务所的潘松太太看起来也不算太过富裕。
谁会在乎呢?
既然她有胆量和资本到这里来,并能够毫不犹豫地向雷诺斯说出委托金数字与委托本身,那他就没必要再关心对方。
毕竟,身为一名侦探,拿钱办事就对了。不该管的东西就少管,在他与维多莉娅分别后,他没有按照安排的那样成为一名警员。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荒谬至极—这样的头脑与智商,难道只是为了考出个证件来当摆设吗?
“请你一定要找到他…他…他发誓过自己不会再做那种事情…可是…
…我可不是不信任他…可我总要为我这个家,总要为我的孩子考虑考虑啊!”
潘松的脸上,名为疲劳的无形恶魔通过名为皱纹的脚印显现出来。
美丽而又充满忧伤的泪眼闪闪发光。
出于客套,雷诺斯为她冲了杯加方糖的热可可,这位初出茅庐的侦探事后才知道,那竟是潘松记事以来,第一次品尝到那种甜味饮料。
斯佩洛•凯勒奇,与其他码头搬运工一样,一个勤劳吃苦、双臂长满强壮肌肉的人,一个与雷诺斯年龄相仿的女孩的父亲,一个柔弱女人的丈夫。
他相信清贫的生活能够通过勤劳来改变,实际上,在现在的雷诺斯看来,斯佩洛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颗将他的脚步与成功相隔的黑点,便是名为赌博的贪欲恶物。
原本斯佩洛的收入还算稳定—码头搬运,在休渡期时他还有一辆热狗摊车。
生活算不上富裕,可也谈不上穷困潦倒,大概在弗莱迪披萨店最火爆的时候,他展开了自己的“创业”。
那段时间他的确几近成功,有了一笔两位数的存款,还和一位名叫潘松的面包师情投意合。
结下姻缘,他们很快就有了孩子,可爱的棕发女孩儿,眼睛是像潘松那样的绿宝石颜色,斯佩洛怎么可能忘记她呢?
她才是他在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啊!
在周末时,斯佩洛会带着他的孩子一起,在弗莱迪披萨店周围的街区等待行人。
说是对弗莱迪披萨店客源的利用,也不为过。
他的女儿也会用披萨店传单卷出一个纸质话筒,帮助父亲叫卖。也许,那就是斯佩洛这辈子里最快乐的时光也说不定。
可是,幸运女神的天平却偏偏在这时发生了偏转—患病机率是千分之一?
—斯佩洛才不管那些专家和教授要如何圆场,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儿患上了这种疾病,肺部血细胞衰竭,红细胞气体交换效率下降。
他的孩子,他生命中最纯洁的花朵,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在阳光下欢笑奔跑了。
“侦探…先生…求你…救救…我爸爸…”
当雷诺斯决定接下这笔委托后,潘松无论如何也要请雷诺斯去她的家中做客。
那时,名为艾娃的白衣女孩就坐在床边,她的嗓音不能说是沙哑。
若非留心去听的话,正常人恐怕连那声音是否出自人类之口,都难以明辨—蝮蛇嘶语般的阴沉低息。
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不知是出于良心发现,还是认为自己不能愧对潘松赠予自己的这块奶油蛋糕,雷诺斯决定鼓足十二分的干劲去完成这项委托。
只是找个码头搬运工而已,这可比之前的追债委托简单多了。
斯佩洛很快便发现,比起日复一日见不到头的工作,一小把木桌上的牌局似乎来钱更快。
一开始只是几张午间休息的扑克牌,再之后是一次下班晚归—他在码头的老朋友们为他提供了一个好去处。
他也成功凭借自己那在同事之间“战无不胜”的手气,为自己一次性赢下五百美元。
赌比起一个圈子,更像是一种文化:一种自己下水,先要溺死他人垫背的肮脏娱乐与文化次品,人渣们的聚集之所。
斯佩洛的两名工友也只是被逼无奈,可如果不将斯佩洛拉下水,他们便要独自承担那些债务,相比之下,良心的谴责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什么?不,不可能,让我再试一次!我会赢回来的!”
太迟了,太迟了斯佩洛。我们今天已经给过你五次机会了。
都说凡事事不过三,我们已经够仁慈了。这里是幸运女神的庇护所,不是普罗米修斯的福利院—当斯佩洛看着自己身前那三叠筹码被一扫而光时,那些赌徒如是说道。
论心计,他玩不过那些打了润滑油的老链条。除去在赌场被收回价值一千五百美元地各色筹码外,他还剩下一千美元的债额,在一星期内必须全数偿还。
否则,每隔一个星期,就要再多加五十美元利息。
“我告诉你小子,最好不要想着报警!否则你也得进去,想想看你的案底会给自己和家人留下什么—没人会再雇佣你了!到时候你就得永远困在这里!”
这是斯佩洛离开赌场前,那些赌徒对他发出的最后通告。
他们害怕斯佩洛没能听清,他们还故意拎起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提到冰冷的墙面上贴紧,面对面转述。
斯佩洛对自己漠不关心,可他知道以上的结果会对他的孩子造成什么影响:没有人会再愿意雇佣艾娃,一个赌徒的女儿。
“听着,斯佩洛先生。收手吧,在一切都太迟之前—你赢不了的,他们不会让您称心如意!跟我一起回去吧,艾娃她想要见见您!”
在找寻到独坐于街角落泪的斯佩洛后,雷诺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雷诺斯,他本可以将面前的男人强带回去,可这次他竟给了对方选择的权力。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雷诺斯总会认为,那是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在身旁作祟。
可斯佩洛逃跑了,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颜面去面对自己的妻子与孩子。
至少,在他偿还那笔债务之前。那一夜,雷诺斯没能追到失踪于暗巷的斯佩洛,他推开潘松与艾娃家的大门,将一切如实道出。等待他的不是来自妇人的抱怨,借助几缕微弱的月光,雷诺斯发现艾娃身上的白裙竟充满破洞与补丁。
“放心,他会回来的,我保证。来,把那根线递给我—”
雷诺斯当时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做某件蠢事。帮一个女孩缝补衣物,外加这些从不会出自他雷诺斯之口的温柔话语—只是为了那笔委托金?雷诺斯自己都认为这句话是在自欺欺人—恻隐之心?也许吧,还是很荒谬。
“雷诺斯先生…谢谢你…等你找到爸爸…也不要走…我要亲自为你…烤好蛋糕。我将来要做…妈妈那样的…咳咳!我…我…”
“好了,来,先喝点热水吧。深呼吸,不要激动,”雷诺斯将白衣上的最后一颗破洞完成缝合,“来,穿上试试吧。我的手艺很差,还得请你包含一下哦!”
那一夜,他们一起聊了好多:过去,现在。童年,梦想,为梦想的努力,还有今后的未来要如何前行。最后,一切的问题又回归本源—斯佩洛•凯勒奇,雷诺斯对女孩发誓,自己一定要带她的父亲回家,完好无损。
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斯佩洛也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业取得学位突破:入室盗窃。一开始还只是些小家小户,现金与他能拿得动的值钱家具。可雷诺斯也不明白斯佩洛之后究竟发了什么疯,竟然会想到在化工厂行窃这种主意。
撬棍,无指纹手套。几块钢锁和提示语,还有铁皮油桶上的白色骷髅。
斯佩洛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若是这些东西被成功送往指定地点,那他就会得到三千美元的赏金—至于剩下的一千五百美元,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在牌桌上光明正大地赢回来!
这座工厂一公分为两层,其中第二层地楼板杯分割为两侧,两侧之间有一条宽度仅容得下一人的钢制架桥。
这正是斯佩洛所处的位置,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幸运女神又开始关照自己了—没有警报,连半个安保人员的影子都没有。
“把东西放下!斯佩洛先生,不要逼我!”阴影中的侦探亮出大衣下的身影,闪烁星光的蓝瞳锁定斯佩洛的身躯。他知道化工厂行窃会被判定为何种性质—如果这罐生物质酸液真的被斯佩洛带离这里,那斯佩洛的下半辈子就都要毁掉了!
“我必须还清那些赌债,我必须赢回我应得的钱,不然我要怎么救我的女儿,艾娃她要用什么钱来治病?”斯佩洛向身后的钢架桥退却着,十指紧紧扣住骷髅铁桶上的拉环,而不愿让步—雷诺斯也不愿意。
“斯佩洛先生,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比偷窃更加—斯佩洛先生—!”雷诺斯还没能来得及说完,斯佩洛便转身溜去。幸运女神的灾厄却在这时悄然而至:钢架桥的中央突然发生坍塌,像是一只张口的金属巨兽一般,坠落感迅速将斯佩洛的全身笼罩—
“我是不会—不—啊啊啊啊—!”意外,还是发生了。当意外成为常态,并被人们主观判断为一种常态后,想要接受它也就不难理解了。
“斯佩洛先生,快把油罐扔了—不—!”当雷诺斯从尖叫与慌乱中回过神来,等待他的只有半截尚未坠落的架桥,与手上那块棕灰色工装布料,最后,则是桥下那缸泛冒着白色泡沫的浓绿色酸液—酸液中央,多出一道人形的模糊身影。
斯佩洛•凯勒奇在当天夜里便被宣告死亡,警方也没能从那缸酸性化合物中打捞出他的尸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那天晚上,艾娃站在警戒线与红光闪烁的警灯之前,在雷诺斯的陪伴下,释放着积压已久的泪水与悲恸。
“雷诺斯先生…爸爸他…他…”
“我很抱歉,艾娃,我没能…再帮他一把…”
这至今都是雷诺斯心中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