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不要阻止复仇（其四）
克里斯将口证记录册递向两名工作人员，之后是一根蓝色钢笔。确认无误后，两名商业街的工作人员在记录册上写下姓名。克里斯对二人点头示意，在这之后，死里逃生的二人没有多想，转过身后便不再理会身后的断壁残垣。
多亏那些炸弹客，现在整个中心商业街的工作人员都可以放假了。同时，也多亏了他们，让克里斯的圣诞假期彻底泡汤了，同时，也要多些那帮混蛋，才能让医院在今天夜里接到“负伤昏迷的维多莉娅”这位伤员。
鉴于维多莉娅目前的身体状况，中心商业街地爆破案与电子屏幕恐吓事件，被道森警长交给克里斯来负责。根据商场工作人员的口述，这起爆破案明显是有预谋的，暴徒们被划分为两支小队，一支负责安装并引爆炸药，另一支则负责混入商业街的播放器控制室中，将“白幽灵”的恐吓录像投到大屏幕上。
中心商业街的取证完成后，克里斯安排三名辅警送墨菲斯与伊丽莎白等人回家。作案现场与目击者口供只是开胃菜—他要用这些来撬开封存证据的嘴巴—当天的爆破参与者一共有三人，其中两人在前往公寓送死之前便被维多莉娅逮捕。
至于最后一人，他死在了那间地板下填满炸药的小公寓里。维多莉娅也正是为了抓捕他而负伤。回到警局后，克里斯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拉动审讯室的门把手，对狱警说出两名罪犯的名字后，身披黑衣的少年与少女在狱警的呵斥下走出牢狱，坐上属于他们的审讯椅。
在他们看来，对肉体的束缚似乎不值一提，哪怕双手双脚都被铁镣与手铐紧锁，桀骜不驯的内心还是能让他们露出笑颜—那是种轻蔑中夹杂着挑衅的笑，像是轻喜剧中故意讨打的丑角—他们的面具在哪儿？还是让他们把遮羞布披上吧，见鬼！
“炸弹是从哪儿来的？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都说清楚吧。”
克里斯的嗓音异常平静，像是即将被锯齿划开的嫩草。只不过，那根锯齿还尚未显露出自身的锋利。他在试着与他们沟通，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愿将眼前这两名十五六岁的青年当做罪犯去审讯—他与他们不过只有五到七年之差，不算太少，也不算太多。
“给伙计搞点汽水来，矿泉水加肉沫三明治，你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你当你们在喂老鼠吗？”
少年用手铐之间的铁链敲打起身前的桌板，少女更是毫不掩饰，直接卷起袖角，向克里斯与狱警展示起她的徽章：整整两行大小不一的红色疮包，有些疮包甚至固结成了青蓝色与黑色—是毒疮，只有溜冰客才会拥有的毒疮！
“汽水多没意思？我知道，你们这里条件不允许。没有粉也行，来点烟草过过瘾吧，没准我心情好了，就能把肚子里的话抖出来了呢，哈哈哈！”
克里斯拉住即将挥动拳头的狱警，他对狱警摇了摇头：如果使用暴力，二人的口可就永远不会松开了。他让狱警站回自己身后，对两名恶少说出自己的条件：他会给他们带来汽水的，不过，这里当然不会提供毒品。可如果少女努力配合，他可以为她申请镇定剂与微量美沙酮。
“行啊，够仗义，官这么大也没摆谱。哥俩个兄弟都被炸成灰了，也不打算跟那个什么白幽灵干下去了。炸药是白幽灵邮寄过来的，也是他让我们做的。”
少年才刚说完，少女便开始针对少年的话进行补充：他们不知道白幽灵的真容，也没有和他会面过。他们与其他幽灵党成员一样，是通过一处互联网网址单线联系的。网站和网址都不算稳定，只有提供真实姓名与个人信息后才能注册进入。同时，每隔两次通信过后，网址便会被白幽灵所更改。
更改后的网页地址，将通过电子短信形式发送到每个幽灵党成员的手机上。
“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克里斯的审讯还在继续。
二人本想让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他们本想尽快了事。可当他们抬头望向克里斯的双眼时，一种黑洞般的愤怒与窒息感瞬间袭来。二人如同被饿狼咬住脖颈的山羊，声带因血泡与恐惧而堵塞，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出真相。
白幽灵的复仇还在继续，今夜，圣诞前夕的审讯也在继续。
维多莉娅在雷诺斯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背后的伤口还在散播它的疼痛。额头与手臂倒是好多了。雷诺斯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他用略显风趣的语气对她提出建议：还是先安心养伤吧，还好弹片扎得不深。否则，现在就要请牧师来了。
之后便是些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对话：谢谢，多亏你了，其他人现在怎样？雷诺斯也都逐一如实回答了。可唯独有一点他不能同意，那便是让维多莉娅撑着现在这具身体去调查案发现场！雷诺斯让维多莉娅坐下，对她说明现在的情况—
“坐下，小维。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但是你的胖警长上司说了，这件事现在由克里斯负责调查，还有那三台—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们，恐龙战队机甲？嗯，就先这么叫好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
“不要这么叫我，我现在很好。”维多莉娅拒绝了雷诺斯的建议，她也对雷诺斯抛出自己的观点：白幽灵和录像带恐吓的事她都听说了，狂鬼这次回来，他的目标只能是她一人！可为了引出这个目标，他可以拿上整座庞顿中城作为赌注。
狂鬼也好，现在这位“骷髅假面”白幽灵也好。不论是鬼魂作祟，还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在刻意为之，他的豪赌都已经开始了。中心商业街只是个引子，只要那名操纵者没有找出维多莉娅，爆破案与恐吓便不会停止。
“等等，我认为报纸不全是通过胡扯八道来博人眼球的—”雷诺斯又说出一句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所以，我看见过一些报道，你曾经击毙过狂鬼。就连他的尸骸，都被你们处理掉了。肺部被连续开了四五个弹孔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生还？”
“一切都有可能，我希望这只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维多莉娅当然会这么想，如果只是个披着狂鬼面具的人在故弄玄虚，那最多也不过是个死囚而已。可如果狂鬼真的复活了，就像白幽灵在视频中所宣称的那样—那么金属细胞与机械杀手的相关事件，也就远没有结束—被诅咒的不死者仍游荡于世间！
“好吧，那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了—”雷诺斯瞳眸中的星形闪烁出几道白光，对真理的渴望再次化为他的动力，“就像练习射击和跨越障碍时那样。这一次，我们要去抓一个玩炸弹的鬼魂？”
“你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维多莉娅身体前倾，将自己多半的面容隐入阴影之中。
实际上，她的意思是说，她不希望雷诺斯再因自己而受到牵连，她不希望雷诺斯来帮助自己调查，她不希望对方受伤，更不希望他了解到金属细胞的恐怖传说。可雷诺斯却还是像个孩子那样，赌气似地站在她身边。
在沉默之中，二人度过了史上最孤独与黑暗的十五分钟。重逢的二人透过窗户，观察到天边的寒星正变得暗淡下来—直到雷诺斯眼中的星光，也在星辰的注视下变为灰白色。他知道，是时候认真起来了—
“这次的对手很有挑战性。他是个懂得操纵人心的家伙，手下大部分为十四到十八岁左右的青少年，他们寻求刺激，自认为能够独当一面，可实际上却被他拿来当子弹放枪。爆破案的那三个人里，两个落网的人都是青年，还有一个染上了毒瘾。被炸死在公寓的那个，从他刺向我的力度来看，年龄应该也大差不差。”
雷诺斯•达米安，没人知道为什么他的眼中会有两颗星形斑纹。雷诺斯只知道，当他这名金发男孩手抱一本画册来到枫叶镇图书馆的儿童角时，其他孩子不是四散而逃，就是拿起拳头大小的硬纸画册砸向他的额头—他们说他是个怪物，连眼睛都没怎么长好，居然还想要看书—尽管雷诺斯再三强调，自己的视力十分正常。
也正是在那时，他第一次邂逅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女孩：维多莉娅•格兰。现在看来，眼角膜异色真的算不上什么大病，可在当时，对一个尚未掌握任何医学常识的女孩而言，对一个“怪物”伸出援手，这不仅是勇敢的，更是可贵的—
“你也要一起看吗？不要害怕，我不会用书伤害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坐到我身边来吧！”
稚嫩但勇敢的声音，回响于雷诺斯的心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声音与它主人地面貌，在雷诺斯的心里依旧清晰，澄澈如水。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读了一本又一本书，有漫画，有绘本，还有一页插图也没能插进去的无聊故事书。他们跟着丁丁与阿道克船长一起在沙漠冒险，跟着阿里巴巴一起智斗四十名强盗，他们与杰克一起爬上豆茎，直抵巨人的天空城堡。
那天下午，他们成为了朋友。那天下午，雷诺斯偶然间翻开一本厚到能当砖头用的哲学参考书，书中有句话，他当时不记得是出自哪位名人了，可他一直都记得那句话，每一个字，每一处标点符号都无比清晰。
真正的爱情能够鼓舞人，唤醒他内心沉睡着的力量和潜藏着的才能。
薄伽丘说的没错，情感就是有一种不可名状地力量。从那之后，雷诺斯便与那名留有一头银色长发的女孩成了朋友，他们一起在枫叶镇度过了每分每秒。直到现在，雷诺斯才明白是什么让维多莉娅彻底改变。
“我知道，你最痛恨的就是爆破犯。”雷诺斯将一块苹果放入水槽，清洗干净后用小刀将之切为两半。一半给自己，无核的另一半递向维多莉娅。爆破犯…维多莉娅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杰克•布朗，他害死了她的父亲。即便是死亡，也无法让那些罪不可赦的人获得救赎！
如果没有那些罪犯，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曾经的维多莉娅，那个温柔善良，那个不再冰冷的她会不会过上另一种生活？雷诺斯总会这样思考，可在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过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权力去评判他人的选择。
他尊重维多莉娅现在的选择。
可他无法放下过去，无法放下那些友情与回忆。这也是他想要帮助维多莉娅的原因，也许，这能让他感觉好受些。也许，这也能让维多莉娅感到好受些。
每当他做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每当他成为生活之外的自己，每当他开始全身心投入到案件与谜题之中时，他眼中的星形图案就会变为黯淡无光的灰色，他的语气会变得急促而严肃，就像是台失修的留声机那样—上一秒还在播放着幽默搞怪的乐曲，下一秒就突然变得沉重。
这两种语气与态度间的转换，恐怕只有雷诺斯自己才能搞清楚它们的规律。雷诺斯还想要多为维多莉娅提供些思路，可就在他即将张口的一瞬，维多莉娅的身躯竟突然倒入他的怀抱—医生说的没错，她现在需要休息。
“又把自己累着了啊…”
雷诺斯为维多莉娅盖好被褥，冬夜的落雪还是没能结束。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不过，对维多莉娅而言，又有何不可呢？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